万人嫌,但迟钝老实人(84)
这种平和维持到了周五的时候,李霁上完课回了家,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严肃而神圣地等待——霍昭端出他研制的新菜品。
落地窗窗帘拉开在两边,洒进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十分温馨。
京大的食堂并不难吃,价格便宜,品种也很丰富,还有专门的一个档口是一元吃饱,但李霁的嘴被霍昭的投喂喂得有点刁钻,吃是百无禁忌的,也不浪费食物,但总归不会觉得很好吃。
霍昭对他的这种改变,虽然不说,但隐隐表现出开心。
门铃声响起来。
霍昭还在厨房,李霁以为是他叫了什么外卖快递,于是高高兴兴地迈着腿去开门:“稍等——”
看到的却不是一身黄、戴着头盔的外卖小哥,而是他现在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好几个,一堆人。
数了数,一共来了四个,分别是沈家三口人,除了在牢里蹲着的沈清空,还有个周行简,也来了,呲个大牙在那儿傻笑。
按理说,这栋高级公寓,上下电梯都需要刷卡,只能上对应楼层,李霁不知道这几个人是怎么上来的。
但他没问,也丝毫不好奇,立刻就想把门关上,不想看见这帮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周行简没给其他人机会,眼疾手快地拦住了门:“李霁,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李霁想关门,但周行简的手臂死死卡在那儿,他下不了狠手,只能作罢,但也不接话,想听听周行简还能说些什么,其实也没听进去,并且准备伺机关门。
周行简示好似的承认:“这一层我爸爸刚好也有一套房,所以可以直接上来,叔叔阿姨他们说想上来看看你,我就带他们上来了,还有沈清度……”
他视线落在沈母身边一脸怨毒的沈清度身上,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继续说:“沈清度说,他是来和你道歉的,我就也带他过来了。”
讨好的笑又回到周行简脸上:“当然,我自己也有话想和你说,小霁……”
李霁打断:“我最后说一次,周先生,我和你不熟,你大可不必这么叫我。”
李霁性格温吞,在不触及他底线的时候,面对他不讨厌的人,他会给所有人好脸色,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沈家这些人,和接二连三做他不喜欢的事、甚至总是用商量事情为名骗他出来的周行简。
他眉眼中含着一丝淡淡的、不加掩饰的嫌弃:“你可以带他们,或者任何人去你家,去任何地方,都和我没关系,但我不希望目的地是我家的家门口,如果可以的话,现在把你挡着门的手拿开,我要关门了。”
周行简又想说什么,出声的却不是他了,而是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李霁的沈母。
“小霁,妈妈——不,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说完了就走,绝对不再打扰你。”
沈母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哀求,李霁其实很久没见过这个女人了,她像一朵离了水极速枯萎下去的鲜花,一点也不见一两月前,在酒店大堂,当众给他难堪的模样。
这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只是在听见“小霁”那个称呼的时候,他眉头还是一皱,并不喜欢沈母这么叫,因为在他眼里,沈母和周行简没什么区别,都在讨厌的陌生人的行列。
李霁不明白,事到如今了,说一两句话,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没说话,也没动作,站着看沈母,等待着。
“小霁,我和你道歉,不应该在你刚回来的时候就逼着你接受清度,不应该和他一起欺负你,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沈母看着李霁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没来由地心慌,一直说着错了错了。
李霁嗯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沈母灰暗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希望,抓住李霁的手,急切道:“我让清度和你道歉!我和爸爸不会让他在沈家呆着了,房间也都给你收拾出来了,都是你的……那个装饰风格,你要是不喜欢,就重新装修,好不好?房间里的东西都换了。”
李霁还是嗯一声。
沈母就心里没底,又带着希冀地问:“那……你是原谅爸爸妈妈了吗?”
站在一边的沈桥也面露喜色,他算是来对了,只要李霁愿意回到沈家,霍昭帮他们一把,又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但李霁表情还是那样,没有惊喜,也没有愤怒。
与其说是原谅,不如说是无所谓。
早在很久之前,这些人在他眼里就是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了,又何谈原谅,他们又有什么执着于得到这个“原谅”的必要,就像李霁也不再期望得到“爸爸妈妈”的认可。
李霁点点头,语气平静:“嗯,我原谅你们了。”
“太好了,太好了。”沈母眼睛里几乎要流出眼泪了,是喜极而泣,握着李霁的手更紧了。
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甚至掏出了一条长命锁样式的东西,是一个黑绳上吊着的小金锁,做得很精致,上面还有三个闪闪的小金铃铛,晃啊晃的。
李霁没拥有过长命锁,但他在书本上和村里有的家庭情况好些的孩子的脖子上见到过。
“小霁,这本来是给你的长命锁,我拿回来了,我把他给你,你收下好不好,啊?”
他的手被沈母拉开,掌心被放进那一枚小小的金色长命锁。
李霁没有动,只是任由手掌摊开着,盯着白净的掌心里的那个小锁看了很久很久,在确认。
就像更早以前,在他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时候,盯着班里同学脖子上的那枚长命锁,看了很久很久一样。
久到被那个同学当成了要偷东西的小偷,死死地捂着那个小锁头,不让他再看了,那柄小锁午后闪着的光和小铃铛发出的脆响时常出现在小小李霁的梦里。
然而终于,在十年之后,这个晚了的祝福也被送到他面前,不像祝福了,倒像是种在那个小孩死掉的心愿面前一朵金色的小花。
隔的时间实在太久太久了,他再看这个长命锁,这个纯金打造的、比那个同学的都要精致很多的长命锁,再也没了当初的渴望。
以至于李霁看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了。
李霁不知道是因为这锁里没有父母对孩子那么浓郁的爱了,还是因为他不再需要了,也许两者都有,他不想去深究,没什么意义。
他收回了手,本想把长命锁还给沈母,那锁却从手心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明确的拒绝,也让沈母沈父刚升起来的心重新落回了谷底。
“抱歉。”他弯下腰,捡起那枚长命锁,不知该递还给谁,最终还是给了沈母,“这个还给你吧,我不能收,还有什么事吗?”
李霁突然想到刚才的那一声“小霁”,觉得还是应该一视同仁一些,于是补充道:“对了,沈夫人,希望你以后也叫我李霁就可以了,虽然应该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他不知道这话是在杀人诛心,直白地表达想法,沈母失魂落魄,任由那锁掉了,没去接,可是它真掉了的时候,沈母又发了疯似的去捡,死死攥紧在手里,似乎这样就能攥住什么早就流逝的东西。
沈桥是坐不住了,还想说什么,但仍然没轮到他,沈清度突然冲上来,想扯住李霁的衣领,眼里都是红血丝,睚眦欲裂。
他这两天日夜难寐,沈母拒绝再续费vip病房,他自己也没钱,更没有学校宿舍住,想回沈家,却发现密码锁被改了。
今天沈母终于联系他,结果却是为了让他给李霁这个毁了一切、抢走了一切的贱人道歉!
李霁烦了,不想和沈清度纠缠,打算直接关门,但沈清度连他的衣袖都没能碰到,被周行简甩开了。
周行简是练体育的,力气比寻常男生还要大,但沈清度在那本《星光美人》的描述,多半都是什么“弱不禁风”、“纤细娇弱”、“娇娇软软”一类的形容词,当然比不上他,还被他推得直接倒在了地上。
这一推,让沈清度本就脆弱无比的神经彻底被暴力扯断了,他先是神经质地大笑了几声,然后惶然地看过所有人,最后把毒如蛇蝎的、又夹杂着几分得意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李霁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