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但迟钝老实人(66)
李霁忽然注意到霍昭手腕处的那只表,见他时时刻刻戴着,无论何时也不曾拿下来,连睡觉的时候、洗完澡刚出浴室时也不摘,心里涌出一丝怪异,不禁问:“你很喜欢这块表吗?”
这下轮到霍昭略怔了下,目移道:“一般。”
稍过了几秒,他又笑起来,去吻李霁,吻落在李霁的唇上,就像是天上一片冰凉的雪花落下来了,然后又溶化掉,又美又冷寂。
“下次可以送你。”
李霁从没要过这些东西,霍昭给他什么也从来不会问的,但此时他沉默地注视了霍昭片刻,却点了点头嗯了声说:“想要,现在难道不能给我吗?”
霍昭没回答,只是又别过头去吻他。
他揽着李霁,又掐着他的腰轻松把他抱到腿上,霍昭没像平常那样吻李霁的眼睛、鼻尖或者除了他嘴唇的任何地方,而是只吻他的嘴唇,明明被抱着的是李霁,霍昭倒像是个很大的人形挂件,除了吻他什么都不会了。
他自己不想说,又想要李霁也不去问。
李霁躲闪了,又问一遍,自觉很强硬了:“难道现在不能给我吗?”
“……可以。”
霍昭不会拒绝李霁的请求,永远不会。
电视屏幕还放着电影,只是没人去看,这是一部虚有其表的西方惊悚片,表面很华丽虚浮,实则从头到尾充斥着人造血浆和阴森场景,镜头一旦从美好的表象上移开,就得落在那些空城堡的湿冷苔藓、那些低矮的棚屋、黑色的山的阴影上。
“对不起。”他说。
李霁的手碰到霍昭的手指,冰凉凉的,没什么温热的感觉。
他没动,只是坐着任由身上的李霁把他的手拿过来摆弄,李霁的手有点儿抖,但还是很坚决地要去摘那块表,拨开表扣,终于是把表摘下来了。
被表带掩盖着的疤痕甚至都还没愈合,新伤旧伤叠着,也不处理伤口,就只是戴着表,金属的表带摩擦伤口,愈加血肉模糊,人肯定会喊痛,但霍昭不讨厌这种疼痛的感觉,从小到现在。
但霍昭也没有不正常,李霁想,他只是生病了,人都会生病的。
看到霍昭手腕上的疤痕,他突然就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有时候看到了反而比没看见悬在空中要好得多。
霍昭反而道歉了,他说:“对不起。”
他无力地垂下他的手,不揽着李霁了,似乎刚刚一动不动地让李霁摘了那块表已经耗尽了那些力气,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很轻地说着对不起,没有看李霁的眼睛,也没有像之前的任何一次一样装着乞求着一点怜悯,只是说:“对不起,李霁,我骗了你,我是个骗子。”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很坏,而且也不高尚,我还趁着你睡着了,偷看了你放在床头的本子上写的东西。”
沉默的半晌,就像是无声的宣判,如果沉默是有声的,恐怕此时已经震耳欲聋了。
“嗯,我知道。”霍昭听见李霁说。
“这些我全都知道。”
第54章
屋子里是黑暗,电影播完了,就停在片尾的黑底白字的感谢上,凝滞成一片灰,化成水了的太阳在一窗帘之隔外潺潺流动,河流般亮闪闪的,只要有只推开窗子的手,那灼灼的金色就会跳跃进来了。
屋内的光线是不足以让他们把彼此看得明白的,他突然伸出手来握住霍昭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像是一团不烫人的火焰,不用一股风来吹就飘过去了,冒着暖融融的热气,一下就烧到了霍昭身上,再寒冷的雪都会溶化掉。
霍昭凉得像冰一样的手碰到李霁温热的脸颊,一动也不能动,在伪装被打破的同时,他也完全被打败了。
被困在屋子里的人在尝试推开窗的时候,那扇玻璃窗便“砰”地一声被一只笨拙的鸟儿从外头撞碎了,事实上,世界上的任何一座牢笼都是如此。
“我知道的。”李霁像毛茸茸的小狗那样拿脸颊拱拱蹭蹭霍昭的手,小声说别的,似乎这只是不值一提的琐事,“你很冷吗?你的手现在很冷。”
“不冷。”霍昭道,声音生涩,“你不觉得我恶心吗?我根本没你想得那么好,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李霁。”他艰难地试探,缓慢开口,“不用可怜我,也不用同情我,不要因为这个而装□□我,你就不害怕吗?”
说完这些,像泄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霍昭当时看了李霁记在本子上的内容,李霁也许不确定这是个梦还是真实,霍昭却很清楚那些伤和他的心理疾病的确存在,只是还没那么严重。
所以,书里面也是他害得李霁又被扯回到剧情里,再次打破了他生活的宁静吗?如果他没敲响那门,是不是李霁就不会又被卷到剧情里,还被人带走了?
霍昭也试图回忆起一星半点,但却想不起来那之后的所有事,他怕失去李霁,但更怕李霁恨他,怕李霁真的因为他而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沉寂良久,李霁喔了一声,又医生一样认真地把霍昭的那只手捧着端详,去看霍昭手腕上的伤,无视了那些话,严肃吩咐:“手腕上的伤待会儿必须要清理一下,不然会感染的。”
他回忆起当时被骗到俱乐部的狼狈景象,霍昭给他买了那么多的药品,还让他上好药了发给他看,但是霍昭对自己却没有这么好了,于是又盯着看了那叠着的深深浅浅的伤口不知多久。
鬼使神差般,李霁低下头,垂着眼,嘴唇在他受了伤的手腕上碰了一下,一触即离。
李霁不知该怎么回答,然而这就是他给的答案了,所有要说的话都通过这个轻轻的触碰,从他的唇里钻进霍昭的身体里,这一瞬间的接触就足够抵得上许多陈词滥调的解释和不走心的安慰,是永远忘不掉的。
这一道经年难愈的伤口,除了爱的手,别的手一碰就会流血,如果没流血,那就一定不是因为不是可怜,也不是同情,而是出于爱。
他在告诉他,这个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出于喜欢和爱,是先有了爱,才会有别的。
李霁本性如此,不愿意给不确定的怀疑妄下定论,更不愿意去揣测霍昭是否真的如同表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意识不到,什么都察觉不出,在霍昭第一次见他就那么友善的时候,在他被冤枉霍昭一次又一次地帮他的时候,在霍昭让他住进家里的时候……无数次,李霁早就无数次地想过这是为什么了。
同时,他也察觉到霍昭和他有些不一样的、称得上病态的地方,只是其实比起猜忌质问,他更想亲口听到霍昭和他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果霍昭是那么温和完美的,那当然很好,可是如果霍昭生病了,是暴戾的、脆弱的和敏感的,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霁靠近,直勾勾盯着着霍昭的脸、眼睛。
然后他慢慢抱住了霍昭,把脸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透过布料传进霍昭的耳朵里:“哥,做了那个梦,我很高兴。”
他思索着,不得章法地说:“我好开心那是真的,原来我们早就认识了,那就多了那么多在一起的时间……你不是早说了你是我的了么,那我现在就要你去把这些伤口处理了,哎,你得听我的,知道了吗?”
这话说到后来有点凶巴巴,但又底气不足的意思,但霍昭没有推开他,就这样抱在一起,过了很久很久。
“都听你的。”霍昭轻声说。
*
之后,霍昭联系了心理医生,约了定期的治疗,李霁大多数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并且强硬地没收了霍昭的那块表,要求霍昭这段时间都不能戴表,定期给他检查手腕处的伤愈合得好不好。
霍声在监狱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霍家人试图给他争取缓刑,霍声父母自己不敢上门求霍昭,求着霍老爷子过来,结果当然是被拒绝,连门也没进,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由于情节恶劣,最后霍声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没几天好活了,霍家和李家的婚约当然也就作罢。
沈清度成了他们那个圈子里头的笑柄,要是换做平时,早就有一帮好哥哥帮他出气,周行简、霍声、沈清空都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