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猎雁(52)
没有仇恨,没有恩怨。
他是普通的烬冶,他是寻常的阿雁。
雪山搭救他时弄丢了挂穗,阿雁又还给他一个。
是他亲手做的,一颗细心打磨过的紫色石头,很漂亮。
漂亮到再昂贵的宝石都无法入眼。
感情来势凶猛,打得他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全盘接受。
在彻底了解自己的心意之后,他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自在的时光。
教他读书、写字,和他吃饭、聊天,像一对最平常的爱人,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偶尔会在阿雁看过来时忍不住亲亲他,也会忍不住想要和他再进一步,但每次都强行按捺住止于中途。心头的那根刺尚未拔除,他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阿雁在一起。阿雁。
如果有一天,当你明白了一切,得知了我的谎言,你会不会后悔对我做的这个承诺。
会不会后悔……认识了我。
他想着,等时机成熟。
可他未能料想到,在时机成熟之前,阿雁会先见到姐姐。
他误闯进了那栋高楼,虽然在半道他及时将人拽了出去,他们两个没碰上面,但姐姐后来还是知道了阿雁这个人的存在。
要是她有心想查,阿雁的身份是瞒不住的。
湘疏对风霖的恨不比他少,若是得知此事后,她的第一反应肯定和他当时一样。——斩草除根。
烬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他焦头烂额,没过多久,又是一道晴天霹雳。
阿雁也生了病。
因为一种叫‘狸斑’的药草,他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又一次,他又一次要经受重要之人的离去。
他瞒着阿雁,想尽一切方法给他治疗,想要努力抓住这个人。
在此期间,一无所知的阿雁提出要和他成亲。
两个男子成亲,前所未见。可他当时竟无半分排斥,他几乎是立刻答应了这个可谓是荒谬的要求,心中只余喜悦。喜悦过后,便是潮水般涌来淹没他的凄怆悲切。
就像是做了一场虚幻的美梦。梦总要醒的。
纸终究包不住火。
阿雁知道了他的病情。
而姐姐也知道了阿雁的身份。
如他所料,湘疏不肯他还继续留着关缪血脉,要求他立即斩杀阿雁。
那是他第一次忤逆姐姐,他们爆发了一场极大的争吵。
知道再吵下去也得不出结果,烬冶率先离开,不愿和她再探讨有关阿雁的事。
阿雁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之后就说着要走,烬冶怎会放他一个人回去等死。
若是放他走了,未来的某天,他会孤零零一个人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化成无人掩埋的枯骨。
烬冶连那个画面都不敢想。
现在姐姐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如果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阿雁可能都等不到病死的那一天。
烬冶怕他出意外,便派人将阿雁的住处层层包围起来,看似监禁,实则保护。却也因此与阿雁闹出了隔阂。
前半生,烬冶为了家国,为了至亲好友,为了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而四处奔波。
竭尽全力努力过后,他终于完成复仇,随后便为了病入膏肓的姐姐奔波。
而现在,那个说着要一直陪着他的人,也快要在这世上消失不见了。
他的奔波什么都没能留住。
他的一生好像总是在失去。
他从没有彻底地得到过什么,即便得到,也如流沙一般,越用力地抓紧,只会在指缝中流逝得越快。
那桩让他期冀了许久的婚事,阿雁主动提出的成亲,也被他否决。他说,作罢。
他说那句‘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到死’,是一时兴起,胡言乱语。作罢……一时兴起?
话已出口,又怎能言而无信。不允许。
生气,他当然生气。
气到心口好似都要裂开。
他们开始连好好说几句话都做不到。
一碗一碗的汤药并没有让阿雁的身体好转,他开始抗拒喝药,烬冶就亲自给他灌下。
他只能这么做。他想要阿雁活着,所以必须得强行铁着心肠,无视他的眼泪。
但他仍旧是一日一日地瘦下去,行将就木。
某一天,他去见湘疏,发现江如良也在那里。
江如良怒气冲冲,见了他便质问。
江如良看到了阿雁的玉佩,他也知道了阿雁的身份。
他和湘疏不一样,湘疏缠绵病榻自由受限,但江如良想要杀一个人,易如反掌。
急忙赶去阿雁住处,及时打飞了那把快要刺入他脖颈里的匕首。
他看到匕首和书册,自然知道是谁的手笔。
阿雁得知了自己的出生,并傻乎乎地准备自戕谢罪。
烬冶怒不可遏,赶回去和江如良轰轰烈烈打了一架。
两个人都在气头上,没有动刀剑,只泄愤似的全力挥着拳头互殴。
湘疏的房间被他俩折腾的一片狼藉,丫鬟们要来收拾砸碎的桌椅茶盏,湘疏摆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她靠在榻上,静静地看着两人发泄。
江如良一拳将烬冶揍翻在地,他满眼红血丝,揪着烬冶的衣领,厉声道:“你魔怔了吗!他是关缪的儿子!让这样的人活着,无异于是让他踩在你我亲人兄弟的尸骸之上!”
烬冶咆哮着反驳:“他是无辜的!他那时也只是孩童,他与关缪不一样,他对此丝毫不知情,他手上没有任何无辜之人的鲜血!”
“无辜?哈哈哈——烬冶!你听听你自己的荒唐话!无辜!?你说他无辜!”江如良嘶吼着,拳头狠狠砸在地上,关节迸出血花,“他无辜,我的爹娘,兄弟,我的妻子,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他们不无辜吗!!谁放过他们了?关缪那畜生有放过他们吗!你说!!”
“凭什么我的孩子死了,而那关贼的儿子却好好地活在世上!”
“他的体内流着与那畜生一样的血,你又怎么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变成关缪那样的人?他们一脉剽悍好战,你若不斩草除根,万一日后他卷土重来,你是要让南宣再次变成一片血海吗!当年我们不也是从关缪手中溜走的一只蚂蚁,谁能确保阿雁不是下一只!”
烬冶口中满是血腥味,他注视着江如良愤怒的双眼,道:“他快死了。”
“他病的很重,活不久了。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他已经当了一辈子的小乞丐,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南宣人,他品性如何你也清楚,他没有心机,装不出假。你明明深知这一点,为什么偏偏选择要告诉他这些,以他的性子知道自己苦寻多年的爹是这样残暴的一个畜生,他会多痛苦?”烬冶说,“若不是我去的及时,他就真的为了那些与他无关的罪孽自尽而亡!他都这样做了,你还依旧深信他会变成关缪那样的人吗?”
“死就死!我就是要他死!”江如良声声泣血,“病死算怎么回事?我才不会让他死的这么轻松!没亲手杀死关缪是我失误,岂能让他父子俩都有这般的好运气?父债子偿,我就是要亲手让他儿子偿命!!”
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两人就像是被逼到绝路的野兽,面目狰狞。
“你冷静一点!”
“你他娘的才该冷静!”江如良目眦欲裂,“别告诉我你真的对那小乞丐动了心,对他心生怜悯?别执迷不悟了,烬冶,只要他一天是关缪的儿子,他就永远无法在这南宣的土地上生存下去!”
“你是谁?烬冶!”
他一拳打在烬冶嘴角,染出一片深紫淤青。
“你是南宣的君王,你如今却为了风霖的一个余孽与我、与你至亲的姐姐作对,你把我们两个置于何地,你将那死去的数十万将士置于何地!为了你的儿女私情,你连你身上的责任都忘了吗!你是要让那些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的人死不瞑目吗!”
“你荒唐!”
江如良狠狠推了他一把,烬冶呼吸不稳倒退几步,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烬冶。”
湘疏突然小声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