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体弱多病(37)
可再忌惮也无法否认的是,容棠骨子里是慕强的人。
他跟宿怀璟没有交流过,原文发生蝴蝶效应,很多剧情有所偏移,按理说一切都是未知。可偏偏宿怀璟能算出他的行动,容棠能猜到他的部署,他们在未曾碰面的夜空烛火下,坐在一张虚无的棋盘两端,猜测着彼此下一招棋子落点,然后吞噬或包围,各自圈起地盘,伺机反攻。
容棠其实……有些享受这种默契。
宿怀璟也没看他,只是垂目观赏那朵芍药,唇角噙着丝笑意,谁看过去都是公子如玉、温润如水。他身处全天下最严明的御史台、手里握着数不尽的刑罚,却是个不过十九岁的少年公子,正在最耀眼夺目的年纪,却只能独自一个人走进越来越深的黑暗中,任仇恨将自己吞没。
容棠鞋尖转了回来,没有离开,摇了摇头,道:“并非喜欢。”
他停顿了一瞬,下一句话未开口,宿怀璟便笑着接道:“只是因为它恰好开在这?”
容棠微怔,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只是因为他跟盛承厉交流需要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只不过刚刚心绪动荡身体不适情绪不佳他走不动路,只恰好这里开了一株芍药。
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原因。
这世上太多人喜欢揣测他人想法,恨不得将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拆解开来,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好将每一个音节和动作都赋予意义。
但其实很多事都没有原因的。
他会在那里看芍药,只不过是恰好罢了。
暮色沉沉,黄昏时分庄子里点上灯火,远一些的天空霓光弥漫,容棠立在一株芍药花枝前,跟这个小说世界里的大反派静默地观了一朵花在霞光下的盛放,又看见星空帷幕被拉扯而上,天地宽阔浩大,他们为一朵恰好盛开的芍药驻足。
过了良久,宿怀璟说:“若是受了欺负,世子爷可以来寻我。”
容棠不解,一来不觉得自己哪里受了欺负,二来很是纳闷大反派这句突如其来的话。
星空烂漫,花卉被广袤的夜色覆盖,宿怀璟移开视线,冲他笑了笑,薄唇轻轻扬起,眼睛里似有光,又像是星的倒影,容棠听见他说:“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我有时候会想,你站在我对立面也挺好,不至于太无聊。”
容棠微微瞪大双眸,有些不可置信。
彼时的宿怀璟是天子亲信、仁寿帝面前的红人,多的是人想要巴结他,结果他就那样毫无防备一般,在一座人来人往的庄子里,开玩笑似的,明着告诉容棠:我们立场不一样。
立场该如何不一样呢,大家求的都是金銮殿上的皇位罢了。
只不过你想的是付诸一炬,我想的是修正秩序。
容棠压了压心绪,笑了一声:“宿大人说笑了,在下与你想的都是大虞昌盛绵延而已。”
宿怀璟便笑,视线从他脸上收回,重新落到那朵芍药上。
容棠待不下去,过了片刻就告辞,彻底从那处角落离开之前,他余光却瞥见宿怀璟将花摘了下来,对着月色看了看。
宿怀璟声音很轻,近乎在呢喃,容棠听见他说:“可我有时候又会觉得,你明明应该跟我站在一起。”
声音离得远,容棠听不真切,心下却有些慌乱。折花会很热闹,京中才子佳人尽皆参与,一日有诸多场宴会,容棠从那处开着芍药的角落离开,投身繁乱的宴席之上,找到盛承厉,一一告诉他有哪些人应该结交,好似先前那场争吵从来不存在。
容棠身体一直很差,面上过得去也只是因为做了任务,可以花费系统币兑换一些吊命的药罢了,但为了替男主铺前路,那晚的宴会上他还是喝了酒。
晕晕乎乎懵懵懂懂,他很难记起曾有人给过他第二个选择,也或许他的立场从来不由自己选择。
容棠醉了酒回房间,方桌上放着茶水,已经冷了,但是解酒正好,容棠无知无觉地饮下去一杯,再醒过来便是脑海中强烈的警报声告知他任务已经失败。
容棠想起那朵被宿怀璟摘下的芍药,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难以摆脱的矛盾漩涡中,直到系统告诉他,毒药并非宿怀璟下的,容棠才从上一世刚跟大反派说完话就死掉的阴影中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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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的宿怀璟,十七岁的年纪,纯良的笑意,手轻轻叠在自己手上,跟王秀玉轻声允诺‘我不会让棠棠受欺负’。
容棠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想法,他愣愣地看了宿怀璟一眼,宿怀璟冲他微笑,容棠慌乱地移开视线。
第一世宿怀璟说‘你若是受了欺负,可以来找我’,第二世看到容棠尸体,他却说‘可惜了,埋掉吧’。
容棠受过太多不公正的待遇,这辈子刚重来的时候,觉得大反派人真不错,还愿意给他一个葬身之地。可现在恍然忆起最开始——最开始让容棠改变想法主动接近宿怀璟的契机,他突然有些纳闷。
上一次轮回中,宿怀璟那样冷漠地说‘可惜了’,究竟是在可惜什么?
没有任何接触都可以走到他身边默默看一朵花,然后递出橄榄枝;怎么会在可以一起赏月观灯、饮酒闲聊之后,看见他的尸体,那般淡漠地说一句可惜?
究竟是宿怀璟又遇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还是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失望?
容棠眼里的疑惑太深,宿怀璟不自觉蹙了眉,手下力度紧了分寸,声音很轻、却透着一丝莫名的危险:“棠棠,你在想什么?”
容棠回过神,摇了摇头,下意识否认:“没什么。”
他将手抽出来,顺势端起桌上茶杯,抵在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假装自己看不见宿怀璟愈发阴沉的眼眸。
王秀玉还沉浸在宿怀璟刚刚那句话里,没发现这两人之间气氛陡然有所变化,看向宿怀璟的眼睛写满了欣慰。
三人情绪各不相同,直到容明玉和容明礼夫妇跨进门槛,这种微妙的氛围才被打破。
家主入场,众人便该落座,还在次桌那边玩的人也恭恭敬敬地等长辈落座之后各自坐在了自己位置上。
主桌一共坐了十个人,容明玉、容明礼夫妇,长房容棠、宿怀璟、容峥、容远,二房长子容柘、长女容莹。
菜肴上桌,容明玉说了一通场面上的官话,才让众人动筷子。
容明玉表现得仁厚又慈爱,时不时关心一下小辈学业,容棠看着他就不自觉想起现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胃口都倒了不少。
宿怀璟虽因方才容棠突如其来的逃避觉得烦躁,却仍会留心观察他饮食,见他几乎没动几筷子,心下了然,凑过去轻声问:“想吃火锅吗?”
容棠眸子亮了亮,回过头看向宿怀璟。
宿怀璟那点不悦的情绪便被这明亮的眼眸击散了,他笑着小声道:“一会我带你出去,蜀道阁这几天重新开业,有夜市。”
容棠立马点头,桌上的菜彻底吃不下去了,满心想着一会出去吃夜宵。
宁宣王府家宴不仅仅是吃一顿饭这么简单,府中小辈多,光是容棠这一辈能入朝堂的男孩就有四个,资源分配便格外重要。
他们比想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的学子幸运太多,想要入朝为官,只需父辈张张口打通一下关系就可以去领个职位享朝廷俸禄——就如丁来宝那般。
可这到底不是正途,因此家中子弟虽已年满十五,但除了常年生病的容棠外,其他几个都没走这条路。他们自有别的道路,就像容峥跟二皇子交好,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容明玉暗中许可的结果。
通过家世与皇子接触,再通过皇子进入朝堂,这才是更多世家子弟会选择的路。
今天这场宴席理所当然地聊到了折花会。其实容家这一辈中,跟三皇子关系交好的是容远。
——这也正是容明玉高明之处。
他不可能明着站队某位皇子,而今仁寿帝还在世的几个儿子中,只有二皇子跟三皇子到了出宫立府的年纪,皇帝默许他们暗中培殖势力,容明玉就允许自己儿子一人跟一个。
等到仁寿帝不愿意让皇子拥有太多权利了,容明玉便会立刻叫停自家儿子跟皇子们的私交,横竖他一直都是跟着天子的想法行事,从来不曾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