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也想做明君(56)
再睁开时,一道曼丽的晨光落入眼中。
萧岭从来没觉得阳光能这样让人心生喜悦过。
他下床。
趾底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时忍不住颤了下。
听到声响的许玑快步走向皇帝,后者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来。
许玑颔首,站到一旁。
然而看见萧岭没穿上鞋就在地上走时,还是忍不住深深皱眉。
萧岭就这样慢慢吞吞地,悄然往侧殿走。
冷静下来后,他突然想去看看谢之容的反应。
是还在梦中,亦或者惊醒?
看看谢之容的反应,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对策来。
侧殿安静无声。
萧岭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
谢之容背对着他,漆黑如墨的长发铺了满床。
萧岭站在床边,轻轻探头,想越过谢之容的身体去看他的脸。
而后,陡地与谢之容的视线相接!
方才谢之容给萧岭留下的阴影还未散去,他这骤然睁眼,弄得萧岭瞳孔瞬间放大了。
然而萧岭马上发现,映入眼中的,是一双茫然的,还带着懵懂睡意的眼睛。
在看清萧岭之后,这双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惊讶情绪,“陛下?”谢之容缓缓开口,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眼前的这个谢之容实在太无害了,即便生着一模一样的脸,萧岭还是难以想象,惩罚程序中的那个,和眼前的这个是同一人。
未免,过于割裂了。
“是朕。”萧岭开口。
谢之容转身坐起,目光在接触到萧岭赤-裸踩在冰凉地面上的双足后一顿,往里面挪了挪,恭恭敬敬地对萧岭道:“陛下可要上来?”
萧岭对谢之容心有余悸。
谢之容见他一动不动,垂了垂眼睛,眼中似有黯然之色闪过,眼睛的主人想要掩藏,偏偏无法掩饰过去。
眼前的这个和先前的那个是不一样的。
萧岭脑海中蓦地出现了这个想法。
他很难迁怒一个,对于任何事都一无所知,并且对他尽心竭力的友人。
姑且算他们此刻是朋友。
于是一掀被子,坐到床上。
谢之容讶然地眨了下眼,而后唇角似乎翘了翘,仿佛在为萧岭愿意上来而高兴似的。
时值初秋,早晨已经颇有凉意。
谢之容将被子给萧岭盖上。
“陛下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谢之容声音里还带着刚刚醒来的沙哑。
以往,萧岭都要再过两刻才起来。
萧岭呼了口气,道:“做了个噩梦,便惊醒了。”
谢之容看向他,轻声道:“梦中皆是虚幻,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萧岭没有回答。
他往后一靠,半躺在谢之容的枕头上,反问道:“那之容呢,晚上睡得可还好?”
谢之容皱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实话实话,“臣亦做了噩梦。”
萧岭以手撑颌,这个姿势在不抬头的情况下看不到坐起来的谢之容的脸,能看见的唯有他垂落在胸前的长发,漫不经心道:“在这点上,你我君臣颇为有缘。”
谢之容轻轻笑了下。
萧岭并没有问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噩梦。
因为他无比清楚其中细节,不愿意再回忆一遍。
他抬首,视线顺着谢之容的身体线条向上看去。
寝衣单薄,将以往被重重衣饰遮起的身体线条显露无疑,衣料贴在身上,被手臂与胸口的肌肉撑起,无论以何种角度看,都蕴含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漂亮得令人心惊。
萧岭蓦地想起他着甲的样子。
谢之容果然是撑得起重甲的。
视线一路向上,最终停留在他的脸上。
锋利的、夺目的、锋刃一般的美丽。
然而这种美丽,因为主人神情过于柔和的缘故,便显得没有那样刺人了。
与先前所见的谢之容大相径庭。
那个是本性?这个在压抑?
还是那个是环境使然,眼前的这个,才是谢之容不加掩饰的性格?
看不透。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谢之容脸上。
谢之容的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解来,但什么都没有问,一动不动地让萧岭看。
如非亲历过,很难想象方才那个和眼前这个是同一人。
不对,也不难想象。
初入后宫的谢之容便是那样凛然冷漠,宛如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刃。
他们相处了几个月,谢之容待他的态度也愈发平和,让萧岭几乎忘了,谢之容最初是什么样子。
许玑臂上搭着萧岭的外衣,本想送进来,见两人皆在床上,便退了出去。
萧岭一眼不眨地看了谢之容许久,谢之容便一直什么都没有问,只安静坐在萧岭对面。
一时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许玑才进来,对萧岭道:“陛下,时辰快到了。”
萧岭颔首,下床。
许玑将皂靴给萧岭拿来。
萧岭颇有些无可奈何。
许玑这种事无巨细的照顾让萧岭总有一种自己还三岁的错觉。
英元宫。
萧岭踏入正殿时脚步一顿,总觉得这个宫殿内仿佛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他闭了下眼睛又睁开。
早就习以为常的御座在今天也显得格外微妙。
英元宫中的一切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个性格的谢之容。
陛下今日兴致不高。
这是朝臣们共同的看法。
当然也没见到皇帝哪天上朝时兴高采烈,要是真有那天,他们才应该害怕这位陛下是不是又犯了什么毛病。
听完凤祈年呈报礼部诸事,萧岭心情稍微好了些,就额外多看了朝臣们两眼。
若论样貌之盛,在场官员恐怕无人能与凤尚书相提并论,今日仍旧朱红官服,官服有规制,就格外在玉佩香囊还有发冠上费心思。
因为谢之容的前车之鉴,凤祈年每日上朝前家人都要劝他不然以后官服便着旧的,衣饰力求素净,然而他一次都没听过。
赵誉与凤祈年相比,容貌稍次之,逊于容色,而长于气势,其实萧岫生得和他这个亲舅舅眉眼有几分相似,只是萧岫五官更精致些。
应防心文秀,人如青竹擢擢,即便一身低阶官员服色,亦不损气质,他是在……萧岭定睛一看,发呆?
工部尚书宁明德正在与皇帝滔滔不绝园子的事,他手底下的郎官就堂而皇之地在朝会上发愣。
萧岭将能看清脸的朝臣俱看了个遍,最终承认,凤祈年是里面最好看的那个,年轻貌美位高权重,难怪能在开玩笑时说想入后宫而不会受人讥笑。
不过,萧岭垂眸,不由自主地想到倘若谢之容在的话,凤祈年便非是魁首了。
他见过谢之容穿常服,着戎装,还从未见过谢之容穿官服。
忽觉后颈一凉,要是在惩罚程序里看见谢之容穿管服,那还是不必了。
宁明德嘴唇开开合合,长篇大论得萧岭心烦。
无非就是想让皇帝允准,从户部那支钱。
有了惩罚程序的教训,萧岭没有直接说同意还是不同意,看向耿怀安,“耿尚书的意思呢?”
皇帝的神情,绝对不是想从户部支取银两,令耿怀安说上几句修园是臣等共同心愿的谄媚之言的。
耿怀安要是看不出皇帝的意思就是眼瞎足以让贤了,当即道;“陛下,治理西南水患刚见起色,先前朝廷还有言,免遭水患各省一年赋税,眼下,礼部还要加开恩科,处处皆要从国库支取银两,臣以为,既不能开源,当节流为上,修园之事,请恕臣直言,不若先搁置的好。”
宁明德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耿怀安。
耿怀安不为所动。
同僚情意虽然要紧,但绝对要紧不过官位。
在皇帝心意不明的时候还能争上一争,皇帝摆明了不愿意用国库银两修园,执意如此又有何用?
难道谁能回转皇帝心意吗?
想着,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名。
便是那位传说中受尽帝王恩宠的谢之容。
何必多说,事情办不成不说,定然还要惹得圣心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