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也想做明君(116)
待人大部分到了,校场内一片窃窃私语。
因为他们注意到,诸如保宁侯世子、静婉大长公主家的次子、定平伯世子、还有一众世家子弟都没来。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昭平公家的小儿子颜澜,倒不是他身份最尊贵,而是他母亲是老淮王的姐姐,谢之容的亲姑姑。
昭平公夫人中年才得一子,等同于阖府上下只有这一个嫡子,故而,无论是昭平公还其夫人,都对这个小儿子娇万分,惯的无法无天。
况且谢之容为官的原因在他们看来无非是伺候好了皇帝,故而,颜澜对谢之容这个表兄不以为意,还颇有几分不屑。
加之谢之容在军中半月以来毫无建树,行事庸懦,颜澜更不将谢之容放在眼里。
京中,若想推行任何改革,最绕不开的就是这些亲戚。
世家宗室或多或少,都有些沾亲带故。
正当众人等着看谢之容如何收场的时候,忽听一阵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是马蹄的笃笃声,还有……拖行声?!
众人骇然,无不转头去看,却见方才去抓人的照夜府卫已然回来了,有些公子或许跑的太远,照夜府卫是骑着马去捉的。
只见有数十照夜府卫骑马而返,听话的,衣着还算整齐,只是灰头土脸,仪容看起来狼狈了点,是跟着马匹走回来的。
但这种人太少,不过三个而已。
回营本以为能到谢之容面前认错,再不济,认罚也就完了,谁料甫一进来,便见校场上已然整整齐齐地站满了人,除了私自出营还没被抓回来的,竟大都在了。
平日里最要脸面不过的富贵子弟,脸皮稍薄些的已经脖子双颊红得连成一片,往马后面站,不愿意抬头见人。
这还算好的。
众人惊骇的原因不是这几个平日里没马车就不挪地方的公子哥是走回来的,而是有十几匹马后面是拖着人的!
原本精致的锦衣已经被磨得看不出成色,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
这十几个人手被勒马的绳子死死捆住,一端系住了他们的双手,一端就在捆他们回来的照夜府卫上。
照夜府卫这事做的轻车熟路,并且理直气壮。
不告假而出营,本就已经违了军纪,为有罪。
有罪而没有处置,是戴罪之人。
戴罪之身不配往营中骑马,既然不愿意跟着马走,那就只能捆着拖回来了。
其实不用捆着,但是他们觉得,这些人刁滑的很,万一跑了,将军朝他们要人可怎么办?
以防万一,只能苦一苦这群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们了。
离近了众人才听到,除了马蹄声和拉拽声,还有第三种声音。
嘴里被塞住东西发出的呜呜声。
其中,发出声音最响的,不是昭平伯家的小公子颜澜是谁?
见到谢之容,泛着红的眼珠都要从眼眶中瞪出来来了,声音更响。
为首的照夜府离谢之容二十步之外下马,快步上前,半跪见了礼后才道:“将军,私自出营而不返者二十一人,皆在此。”
谢之容点了点头,询问离他最近的将官,“人可齐了?”
那将官原本是浑不在意的,见到这些被捆着的人才意识到谢之容这次恐怕不是要轻轻揭过,道:“回将军,已齐了。”
谢之容淡淡吩咐道:“来人,松绑。”
立时有人上来给这些身份尊崇的年轻公子们松绑。
绳子刚解开,颜澜就将口中塞着的破布条扯了下来,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之容的方向,还没等破口大骂出声,便听谢之容问:“你们去哪了?”
颜澜原本的话往下一咽,另一腔恶毒言词脱口而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管老子去哪!便是去嫖……”话音未落,身后的照夜府卫就将他一把掼在地上,猝不及防,张着嘴磕到了地上,只觉面颊一阵撕裂般的疼,口中有血有沙,还有几个光滑的硬物。
似是牙。
“是在妓馆找到的人?”谢之容问。
府卫道:“回将军,”他犹豫了下,“不是妓馆,仿佛,仿佛是私娼。”
“有几人?”
“有六人。”并报了其余五人的名字。
那五个人见到颜澜刚艰难地抬起头,就被狠狠地压了下去,却隐隐能见到他划的鲜血淋漓的脸,这时候终于感受到了害怕,除了一人还强撑着怒视谢之容,剩下几人都抖若筛糠。
谢之容道:“按大晋军律,凡点卯不到者,责军棍五,于上司不恭不敬,口出恶言者,责十,凡无公事无告假私自出营者,责十,在营期间□□者,责二十。”
“既已明刑,”谢之容扫过那五人,语气没什么波澜,甚至无有怒意,“便以律处之。”
“唔唔!”想求饶,却发不出完整的句子。
军棍这种东西可不像是家法藤条,只伤皮肉,这东西看起来是男子手腕粗细的寻常光滑木棒,内里却还灌了铅,倘行刑者不徇私,四十棍便足以将人生生打死!
况且是如颜澜这等身娇骨脆的世家子弟。
众人大骇,有几人知道求谢之容无用,投向将官的目光里写满了哀求。
冷汗顺着额角淌下,将官咬了咬牙,道:“将军,四十五军棍足以将人打死,若是,颜澜有个三长两短,您……”没说完的话是您如何和淮王府,和昭平公夫人交代。
“若违律受罚,打死无碍,倘是家中独子,朝廷有恩,赐银十两以安抚其家,十两,中州军还供的起,”谢之容的语气骤地转寒,“便是百两千两亦拿得出。”
那将官还想再言,接触到谢之容看向那几人毫无感情的目光时忽地打个寒颤。
这种眼神,和看一个死物一般毫无差别,真如谢之容所说,打死无碍!
这时候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谢之容这个守将,的确是会杀人的。
而且敢杀人。
这些日子以来,谢之容便是想看看,中州府军军纪不堪到了何种地步,再处置之。
他先前不不动声色,不是因为他怕了,而是他在等。
可他们,大多将这种等待,当成了隐忍,当成了怯懦。
不然何以,何以至今日。
想明白了这点的将官浑身冰冷,一个字都不敢再说,更说不出口。
他怕自己出口就会变成颤抖。
马上行刑的甲士举着军棍过来,见到这种架势,哪里敢再说话,将人按住了,棍棒毫不犹豫地落下。
棍子与皮肉接触,发出的并不是脆响,而是闷闷的响声。
谢之容让人将他们口中的破布都拿出来,既然愿意喊,那就敞开了嗓子喊。
起初,叫骂声和求饶声还是尖利的。
谢之容令将官上前。
后者见到这血肉横飞的场面已是冷汗如雨下,没有谢之容的首肯却不敢擦,顶着满面湿冷过去,“将军。”
冷汗淌进眼睛里,蛰得生疼。
有府卫递来了一本军律。
谢之容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念罢。”竟仿佛,还是一副和和气气,有商有量的样子。
将官颤抖地接过。
湿冷的手指一时翻不开书页,他倏地抬头去看谢之容,发现谢之容没有注意他,却还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是翻不开,手颤的太厉害,没拿住书。
书砰地落在了地上。
明明有风声,有哭喊求饶的声音,有砂砾刮过甲胄的声响,嘈杂喧嚣,他却听的很清楚,书落到地上的声音。
重的,像是人头砸在地面的声响。
书页被烈风吹得哗啦作响。
将官膝盖一软,恐惧如同山一般地压在脊上,他扑通一声跪下。
谢之容看他。
将官觉得谢之容好像皱眉了,也好像没有。
但他已经看不清楚了。
他是害怕的,他比任何人都害怕。
他身为将官,本该辅助谢之容处理事务,但是他没有,他亦没有提醒刚刚接手中州军,对事务仿佛一无所知的谢之容该做什么,他作壁上观,甚至在军中的传言愈演愈烈时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