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也想做明君(179)
对于稍有傲气的人来说,被夺了爵位,禁锢于宫中,都是折辱,何况是谢之容?
谢之容霍然抬首,近乎不可置信道:“陛下?”
情绪滔天。
先前根本没有解决的,只因为局势被压制住的,名为君臣的枷锁,帝王的猜忌,还有萧岭从未给他过任何的,关于感情上的承诺,足以在今朝,在此时,顷刻间爆发。
萧岭被谢之容的反应惊住了,忙道:“之容,怎么了?”
交叉的手指愈发紧了,骨头硌着,令人感受到了疼。
谢之容面上几无血色,他望着萧岭注视自己的,全部是紧张关切的目光,他顿了顿,原本想将这话说得委婉一些,出口的已是经过斟酌的言词了。
皇帝最为忠心耿耿,又关系最为暧昧不清的臣下问他的帝王。
谢之容问:“陛下是腻了臣,不要臣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安。
第一百一十二章
萧岭几乎被谢之容突如其来的发问惊呆了, 静默一息,才立刻回答道:“朕绝无此意!”他只差没有对天发誓,他能感受到谢之容与自己交握的手的温度在疯狂地流逝着, “朕, 朕只是觉得朕不该用禁脔这样的身份来折辱你, 朕绝对没有任何想要不……弃置之容之意。”
在最为紧急的情况下, 哪怕性命都维系在旁人的喜怒之下,萧岭也不曾如此慌张过。
一切事态发展都有迹可循, 世人皆有弱点,只要找到发展的规律,只要能找到这人的破绽,那么, 一切迎刃而解。
但面对此刻的谢之容时, 萧岭发现,从前奉行的准则都是失去了作用。
因为面前的谢之容, 实在太脆弱了。
仿佛只要一点摧折, 就可以使谢之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有资格这样做的, 只有萧岭。
谢之容近乎毫无防备地将伤害自己的权力交给了萧岭,反而叫,萧岭惶恐至极, 生怕任何应对得稍有不当,就能刺痛谢之容。
萧岭慢慢意识到。
他已经做到了。
“你声名已因我而损, ”萧岭涩然地拼凑着言词,向谢之容证明着, 他从未想过不要谢之容, “之容, 朕不想, 朕不愿意,你日后,留一佞臣的声名。”
如谢之容这样的人,在看书时萧岭可惜过,若无皇帝,如谢之容这样惊艳才绝之人,本可,得怀霜白壁之名。
本是推心置腹,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萧岭与谢之容泛红的眼睛对视时忽地意识到,无论他此刻说什么,都会变成不信任谢之容的佐证。
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皮肤相接之处,却愈发冰冷。
谢之容呼吸似在颤抖,下一刻,萧岭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覆盖住眼睛的手背冷得宛如一块冰,贴在眼睑上,几乎寒到了骨子里。
“之……”
“陛下。”热气落在唇瓣上。
“陛下。”
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轻柔。
仿佛一个,绝望的诱惑。
萧岭心愈发乱,“之容,我想与你好好谈谈。”
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们都知道。
可谢之容并不想谈。
“陛下。”遮挡着他眼睛的手在颤抖,但谢之容并没有放下的打算,他不想让萧岭看到他此刻的样子,如此狼狈阴郁,翻腾的情绪无法压制,几乎到了可怖的地步,他不想让萧岭看到自己这幅样子,“陛下。”
他在萧岭唇边低语。
“这是臣想要的封赏。”如同被封在层层坚冰之中的火焰,热意滚烫,旋即就会喷薄而去,“陛下,您赐臣,好不好?”
若近若离。
可只要萧岭愿意,只要萧岭稍微低头,就能吻上谢之容毫无血色的唇瓣。
只要萧岭愿意。
掌中被长睫划动着。
谢之容觉得自己仿佛等了许久,但或许,事实上只过了一瞬间。
他等来了萧岭低头,在他唇瓣上轻轻一碰。
一个与情-欲无干的亲吻,比任何花瓣落在人唇上还有轻。
与谢之容手掌的温度一样,谢之容的唇瓣也没有一点温度。
萧岭闭上眼,向谢之容道:“我没有令你离开的意思,一点也无。”
这是真心。
须臾之后,热意消失了。
谢之容主动拉开了与萧岭的距离。
他没有立刻放下手,反而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萧岭的面容来。
皇帝轮廓深邃,鼻梁高挺,遮住了眼睛,显得分外俊美凉薄。
是可以满足任何人想象中的,帝王的样貌。
可萧岭的眼睛又像极了沈贵妃,这双眼睛绮艳无比,黑眸之中,似乎蕴藏着点点星辰,然而,这双眼睛却并没有让皇帝看起来柔和,反而更加,高不可攀。
谢之容掌心下滑,擦过萧岭的鼻尖,擦过嘴唇,最终放下,搁在膝上。
两人对视着。
谢之容唇瓣翘起,是个笑的样子,然而他眼睛半点不弯,殊无笑意,“陛下,臣亦有话同陛下讲。”
萧岭道:“你说。”
回答得太快,几乎显得迫切。
谢之容却摇头,“臣会找个合适的时机。”
萧岭沉默片刻,颔首道:“也好。”
一路再无话。
之后便是盛大朝会与宫宴,两人竟都表现得滴水不露,半点也不像心中情绪滔天的样子。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有功之人春风得意,朝臣相庆,而最为主帅的谢之容却只喝了半盏酒,还是在皇帝饮酒时陪饮的。
近夜半,宫宴方散。
顾廷和往皇帝与谢之容先后离开的方向上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陛下,”许玑在皇帝上辇之前道:“张将军方才递了信来,已被送到了御书房,您欲?”
萧岭按了按太阳穴,想到谢之容说找个合适的时机这话,此时也无休息的心情,便道:“去书房。”
不知何时是合适的时机,他想和谢之容现在就谈,奈何谢之容态度非常回避。
车驾向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此时,天边聚集了一团暗色,似将有雨。
张景芝的信素来简单,逢事,更为简单,在信上说近来羌部来骚扰之况渐少。
萧岭拿着信往后一靠,若非被许玑眼疾手快地扶住,险些靠了空。
许玑松开手。
萧岭朝许玑笑了下,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若非刚打完一场仗,需要与民休息,萧岭真想此刻就派兵,令张景芝出兵羌部,此役胜,则解百年之忧!
萧岭放下信,又去架子上拿了几本书,打算回未央宫再看。
甫一出门,脚步顿住,语气中似有惊讶,道:“顾卿?”
顾廷和怎么没走?
灯下看人,愈添光泽。
顾廷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在萧岭的注视下,极是无奈地说了句:“回陛下,臣迷路了。”
萧岭闻言挑了挑眉,“迷路到了御书房?”
顾廷和该不会想刺王杀驾吧?
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逝,随后便消失了,顾廷和不是蠢人,这种异想天开又毫无好处的事情他不会做。
顾廷和更无奈,摸了摸鼻尖,神情之中含着几分赧然,“臣只记得御书房的路。”
也是,这么长时间也来,顾廷和往来御书房不知多少次,记住不足为奇。
萧岭下阶,他此刻五内郁结,实在没心思和狐狸精耍心眼,随着步伐,拉近了与顾廷和的距离,“朕派人送顾卿回去。”
顾廷和立时道:“多谢陛下。”语调愉快般地上扬,他声音并不如样貌那般雌雄难辨,醇郁动听,站在萧岭身后,那狐狸精笑眯眯地说:“陛下,臣字闲絜。”
萧岭语气淡淡,“好字。”
顾廷和问:“陛下今日心情不佳?”
萧岭心说我难道把想法皆写到了脸上?一时愈发烦躁郁闷,回身道:“顾卿还有事?”
皇帝虽笑着,但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眼中似有情绪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