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烈成性[重生](152)
“你至少……活着看我凯旋吧?”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这件事,沈鸢已时日无多了。
沈鸢露出了一个笑来,说:“你是憋着要气死我呢。”
可就是这样一个笑,沈鸢都咳嗽得厉害,须得他一下一下帮忙顺气。
待气顺了,卫瓒说:“你就是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沈鸢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好,我等你。”
卫瓒在沈鸢的眼底,竟瞧见了微小的、粼粼的憧憬。
他一时竟不敢面对这样的目光。
卫瓒说:“你若有什么事,便找晋桉,他如今在京中。我将唐南星也找了回来,他如今已不是当初那样子了,你若有难处,只管去寻他们。”
沈鸢说:“好。”
卫瓒知道沈鸢不会找他们。
沈鸢落魄如此,连康宁城人的来信都不敢看,怎么敢同这些昔日同学见面。最后只得再三叮嘱知雪,要她好好看顾沈鸢。
临出门前,他的脚步停在门槛,低低垂着头,以祈求的姿态说:“沈鸢,求你了。”
“你等我回京。”
他听见沈鸢认真答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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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在外的数月里,他每月都给沈鸢写信,沈鸢也依约回信。
只是他也光是看信也知道,沈鸢是越来越不好的。
起初是沈鸢自己的笔迹,后来是知雪的笔记,信也总是越来越短。晋桉给他写信说,沈鸢总是醒着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只是不许任何人告诉他。
行军最忌分心,可他怎么可能不去关注沈鸢。
卫瓒打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仗,他既不能被沈鸢影响,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可他又那样急迫。
他知道,留给他和沈鸢的时间已越来越少了,他在战场耽搁一日,便少一日。
他还有多少时间能见着沈鸢呢。
在班师回朝的时候,他从未这样急切过,几乎是急行军回的京城。
也就是这时候,晋桉为他传来消息:他们等的时机终于到了。
皇帝预备对他动手,京师煽动已久的积愤也终于有了萌芽的态势。
卫瓒只需将一纸要诛杀他的旨意藏起,而后替换做了要诛杀所有将领的密旨。
当夜将众将领招来,密谈片刻,不反即死。
他们多年对京城的渗透也终究起了作用,那夜下了大雪,黑夜中的狂风迷了人眼,京师的城门悄然洞开,本应在三十里外驻军的大营无声无息入了京城。
铁蹄踏过石砖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他带人路过靖安侯府,若有所感,微微抬起头来,并没有见到人影。
他却总觉着有人在望着他,含笑目送他的凯旋和远去。
就像他昔年在墙头望着沈鸢入侯府一般。
只这一次。
是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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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卫瓒一枪|刺穿了皇帝的喉咙,马不停蹄回了侯府。
他才知道,沈鸢是守约了的。
他等到他回京、等到他凯旋、等到他如一把复仇的利刃楔入了禁宫,等到了最后一刻的终焉。
只是没有等到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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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之后,卫瓒一页一页将沈鸢写的兵书收起来,一页一页地读。
他的指尖拂过书页,倒像是曾经灯下夜读的沈鸢。
依稀记得沈鸢说过,夜夜读兵书,是与父母间最后的对话。
而他如今,也是在挽留沈鸢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点残影。
将那些书页收好以后,他便要送知雪出城了。
知雪眼睛肿得像是核桃一样,不愿再留在京城,只怕见了一砖一石,都要想起旧日三人同行的影子,到底是背着行囊去做女大夫去了。
他遣了好些信任的家将跟在这小姑娘左右,亲自送的知雪出城。
知雪一步一顿。一步一顿。
最后转到他瞧不见的地方。
他听见那小姑娘似乎是蹲在哪儿哭了。
“照霜姐姐,公子,我不走了,我不救人了,我也不做大夫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知雪哭得很小声,接着变大,最后好像连他的份儿也哭出来了。
卫瓒便只剩下苦笑。
那天是开春。
绿柳拂堤,碧空如洗。
他提着一壶春酒,缓步而行。
一路有国子学生自他身侧笑闹过去。
他将那一壶春酒付与流水,自己却醉得不知东南西北。
许久,仿佛他还在身侧一般喃喃道:
“我也想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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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靖安侯府的门前。
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只小黑猫。
那小黑猫的眼睛圆溜溜地注视着他,冲他点了点头,扭身离开了。
它仿佛只是来送沈鸢和知雪的最后一段路。
沈鸢离开了,知雪踏上了新的人生,它便踏着柔软的草,踏着盛开的花,也在这春日中销声匿迹了。
像沈鸢最后的恨与爱一样。
他站在原地望了许久。
才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沈折春,走了。
【番外前尘往事完】
第120章 番外.梨树下
时间之外。
梨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片镜湖。
湖如镜面,浮现种种镜像,时而是沈鸢,时而是卫瓒。
这会儿正是靖安侯府过年的时候,阖府团圆,连大毛二毛两只狗都欢腾着奔驰。
卫瓒盯着湖面里头的热闹,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不多时。
一阵微风吹过,梨花瓣聚集,身侧忽得多了一个洁白颀长的人影,累累的白梨花作衫,包裹着的人,仍是沈鸢年轻时的容貌。
卫瓒便笑说:“你回来了?”
沈鸢“嗯”了一声,只几分疲累坐在地上,嘀咕说:“这里还真的没有尽头。”
卫瓒便笑:“果真是时间的缝隙,我在这里过了许久,竟觉着自己一点变化都没有。”
沈鸢看了他一会儿,问:“今日又忘了多少了?”
卫瓒笑说:“还记得你名字。”
他回来了,卫瓒便不再看那湖中的景象,只定定瞧着他。
沈鸢说:“你看我做什么?”
卫瓒怔了怔,抿唇笑说:“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很想看你。”
沈鸢让他这样直勾勾看着,竟觉着有几分不好意思,半晌耳根有些发红地坐在他身侧,看着湖里的景象,也轻轻笑了笑:“过年了啊。”
卫瓒“嗯”了一声。
沈鸢伸出手,梨花在掌心渐渐结成了一碟子过年时吃得缠丝糖,放在卫瓒的面前,嘀咕说:“虽只是个幻象……但甜味儿是有的。”
卫瓒便放了一颗糖在唇间,笑了一声:“很甜。”
沈鸢叹了口气,与他并肩坐着,慢慢说:“其实我也不晓得,将你拖进这里是好还是不好。”
时间不会流逝。
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与他。不会饥饿,不会痛苦,可也不像是真的存在了。
卫瓒说:“也没有什么分别。”
沈鸢怔了一下。
卫瓒笑了笑,说:“我守着梨树的那几年,也不曾觉着自己真的存在。”
他重视的一切都消失了,最后一点牵挂都消失了,他虽忘记了许多,可守在梨树下的记忆还是模模糊糊存在的。
他只是遵守着与沈鸢的约定,好好活着。
沈鸢说:“你本可以向前走的。”
“我叫你好好活着,是想叫你娶妻生子,儿女成群,如所有人一般……”
沈鸢慢慢说:“卫瓒,你本可以继续拥有一个家的。”
他也曾失去一切,却也迎来了一个靖安侯府。
这世间人都是这般绵延自己的一生。
送走一个人,又迎来下一个人。
卫瓒却问他:“那你怎么办?”
沈鸢怔了怔,半晌咳嗽一声:“我自然也就轮回转世,尘归尘,土归土,好好做一棵树。”
“就算不得轮回,兴许还能成个山精野仙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