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的秘密[重生](7)
车中那位瘦弱的青年,马原其实早已见过。欧阳鹤离开洛水后,孤身一人去了江南。回来时,身边就跟着欧阳然。虽身边人问起,欧阳鹤只说故人之子,并不说明详细,却唤他欧阳之姓。明眼人一看,便不说话了。马原不是明眼人,却也知道,此人非武林中人,欧阳鹤将其带在身边,必有用意。
此后他们上路时,欧阳然替欧阳鹤挡了一掌,此事便不再提。众人瞧在眼中,心中猜测有诸多种可能。且不说其他,伤愈后,这位不知来去的青年,就仿佛换了个模样。
此刻,欧阳然正在打坐。
马原一声不吭地打量着他。
凤绮生闭着眼睛,都能察觉到两道打量的视线。他道:“你看我许久,是觉得我很奇怪?”
凤教主在教中时,向来自称是本座的。坐享万人拥护。可他有个优点,能忍。他既能自称本座,亦能称我。可以坐享万人拥护,也能吃糠咽菜。识时务者为俊杰,教主深谙此理,所以他总能在第一时间,迅速找出最适合当前状况的言行模式。
马原道:“他不打坐。”
教主道:“他是个如何的人。”
马原想了想:“唯唯诺诺,不喜欢正面看人,总是低着头不说话。”
凤绮生了然。懒懒道:“既然你都能看出我与他的不同,想必,他人也早已知晓。”
“这倒未必。”
马原憨笑着说:“黑风那一掌,不说将人打死,打伤脑袋也是正常的。”
“……”教主睁开了眼睛。
马原又道:“况且他们其实并不如何聪明。”
凤绮生沉默了一会道:“你到底在欧阳鹤身边呆了多久?”
马原眨着眼睛道:“明天是第一十七天。”
教主沉声道:“说谎。”
马原坚持道:“没有。”
“第一十二年的一十七天。也是一十七天。”这位老实巴交的汉子说得分外真诚,“这怎么能叫骗呢。你又没问我第几年。”
被摆了一道的凤教主:“……”
寒单衣大可以安心了。他先前受的气,吃的亏,总有人帮他报了回来。
昨夜刚下过雨,车盖顶上十分潮湿,加之受冻,就起了些霜冰。太阳出来后,霜冰融化了,就成了水。沿着车盖壁,滴嗒滴嗒落了下来,晶莹透亮的,十分好看。欧阳依人咬着唇望着前行的马车,她十分想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会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当她的大哥。一滴水滴到了她别在发间飞舞的小蝴蝶上,殷勤的师兄驾着马帮她去擦:“师妹,你淋水了。”
这点水算甚么水。先前白眉老妖要打她的时候,怎么不见跑来,只有躲远的。欧阳依人心中如此嫌恶,手一挥就先驾马前去了。周向乾懵着张脸:“师妹?你跑那么快干甚么?”
欧阳依人如同一只飞远的小彩蝶,隐隐只有一个声音传来:“瞧你讨厌。”
如何被这突然塞进手里的烫山芋厌恶的凤教主,并不在意外头年轻人的春暖花开侬情蜜意。他一本正经将马原抓了进来,要与他讨论些正经的问题。
凤教主以为,这位能将他耍了一道的铁背大汉,象征了青罗门尚未磨灭的未来。
此刻青罗门的未来挠着头,怯怯道:“我,我要赶车。”
教主眉头一竖:“马不会自己走?你心中除了赶车,还有甚么!寒单衣就是这样教你的?你倒不怕顾叶青气得从床上蹦起来。”
马原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先前还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青年竖起眉毛发起脾气来,竟是十分吓人的。这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啊,怎么就给他一种恶霸的错觉呢?
气质这种东西,是刻在骨子里,无法掩灭的。
凤绮生待柳夕雁等人时,因为懒散的缘故,总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包括他对赵青亦是,因别有用心,存了一份拉人为己所用的心思,故总能十分平和。可即便是当年十分平和的教主,亦能用十分平和的话语,令你去刑堂受罚。故而言语温柔与否,实无多大区别。
如今教主既然无法以武力服人,便毫不掩饰自己的脾性。火气全开,多年威势不自觉就散发了出来。上位者的威仪感,总是令人不自觉便要臣服。不过少了神功的加持,这威力,便一下小了大半。大约就是从,飞天烈凤,一下成了,红毛小鸡,这样的即视感罢。
凤教主循循善诱道:“欧阳鹤为何要去拜访天行门。莫非他要请天机老人出山?”
马原道:“你很好奇?”
教主露出一个笑来:“不错。为寻常人等,自然对武林高手抱以殷切之心。”
马原怀疑地看着他:“看上去不像。”
教主:“……我比较含蓄。”
“可是——”
凤绮生提脚就踹了上去:“你说不说。”
武力总是能解决许多问题的。虽说这一脚力道甚微,但效果却说不上差。起码马原老实与他交待缘由。他说:“我不能说。这是秘密。”
马原也十分为难,顾叶青嘱咐他获取消息后,只能在门内传报与他,不能教第二个人知道,连大师兄也不能说。青罗门虽与其他门派一样,为欧阳鹤所使,可人心隔肚皮。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认欧阳鹤为主,可就难说了。欧阳然是欧阳鹤的义子,在马原眼中,他便是与武林盟站在一条线上的。那么他自然就要闭紧嘴巴,做好一名成功探子该做的事。
本来已经准备好偷听机密的教主:“……”
凤绮生深刻觉得自己之前设计寒单衣,莫不是太过于恶毒,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如今才让这个似呆不呆的青罗门十三弟子现世报来了。他难以置信道:“那你为何要将你是青罗门弟子的身份告诉与我呢?”
马原挠头:“不能说?我又不是鎏火教的人。”
鎏火教的头头:“……”
凤绮生忽然庆幸自己如今没有神功加身,他怕一时气岔,走火入魔。
第12章 狼入羊口(四)
越往西北走,越见冰雪未消融,苍峰翠隐,群山矗立,连绵成势。五仪山是西北山脉主峰。天机门所习武功以剑意为主,剑意锋凛,恰适在清静萧肃的环境中修习。与鎏火神功,完全乃两个极端。所以教主很不喜欢天机门。
他怕冷。
欧阳鹤对他的态度,与其说将其置于车内保护,倒不如说□□来得更为合适。此子对欧阳鹤究竟有何用处?凤绮生想破了脑袋,也百思不得其解。就他的印象来看。欧阳然此人,别说武功造诣,便是连姓名,也不曾叫江湖人知晓。
坐以待毙,非凤绮生所好。
虽行动受制,可若要沿路留下一些教内密记,也并非不可能。不过如今教主这幅模样,即便留下了密印,作用又似不大。尚有一种方法,且随欧阳鹤呆一段时间,再伺机而动。马原与寒单衣常有联系,青罗门未透露出江湖异动,想来赵青办事稳妥,并未将他身死之事大肆宣扬,不知他是否与刘戍另有所谋。刘戍既能坐得住,估计他那躯壳未死。
车马行至五仪山跟前,一行人稍做休整。喂马的喂马,喝水的喝水。
凤绮生知道旁边人在偷偷打量他。他毫不在乎。教主心中哧笑,若连被瞧上一眼都受不住,他这些年,怕是在众人瞩目之下,脖子都要低断了。
马原左右瞧了一圈:“他们都在看你。”
凤教主淡然地喔了一声。
马原有些疑惑:“为什么?”
教主随口胡诌:“大约我好看。”
马原闻言,认认真真看了他几遍,很老实地摇头:“没觉得。”
凤绮生哈哈大笑。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他原先的容貌,若要遭人围观怕是正常。只是如今这幅病怏怏的模样,难看称不上,是绝对当不起众人热议的中心的。他与马原行至一处空地,总算周围清静了些。
教主收笼人心,自有一套。马原与他相处这些时日,挨过鞭子啃过糖,如今已是服服贴贴,识时务为俊杰这句话,并非鎏火教专用。马原尚在青罗门时,顾叶青教授弟子习武,说:“侠之根本,在于不卑不亢。与人交手,心中要有数。”
顾叶青的话一向很难听懂。首席大弟子贴心地一句话概述:“门主的意思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脑袋灵光些,命最重要。”
老门主的话,马原尚难理解。寒单衣的这句话,他却还是听明白了,且遵照大师兄指示,在武林盟呆到现在,平安且无忧。
凤绮生气势凛然,如今肆意大笑,一扫前日病弱。往那负袖一甩,倒有几分风骨。远处两人望着远处闲适而立的青年,眼珠一错不错。一人精瘦有力,正是欧阳鹤。尚有一人,却是戴了个奇怪的软皮面具,只露出一幅下巴,形容十分古怪。这个古怪的人,亦有个古怪的名字,叫铁皮先生,常随欧阳鹤左右,不知年纪。
欧阳鹤道:“你怎么看?”
铁皮先生说:“盟主领回来的人,却来问我。”
欧阳鹤笑笑:“有什么能瞒得过先生你呢?”
铁皮先生道:“请盟主看天上。”
欧阳鹤往天上看,青天白日,连丝流云也没有。
铁皮先生说:“如盟主所见,我什么也瞧不出来。”
欧阳鹤:“……”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一个比一个见长。
他道:“你觉得一个人会变成另一个人吗?”
铁皮先生肯定道:“会。”
欧阳鹤原本只是觉得欧阳然举动奇怪,才发此一问,想不到铁皮先生竟然笃定回答了。欧阳鹤不禁奇怪地哦了一声:“说说看。”
铁皮先生呵呵一笑:“听闻西陲小国,素有祭师,调五行阴阳,祈福禄安康。又有松鹤老人,长寿百三十而如青年面貌。这世上原本就有诸多难解之事,不过是换个性子,又有何想不通的呢?盟主先前对他不了解,确实也无法笃定此人原本何等性情。”
“有理。”
欧阳鹤双手一负,目露精光。他太阳穴微微鼓胀,是绝顶高手的象征。
“当今武林年轻之辈,崭头露角不少,鹤立鸡群不多。如此子一般,目含狡诈,一身骄狂风骨的,老夫只识得一个。”
铁皮先生目光微动:“哦?还请盟主指教。”
欧阳鹤道:“鎏火教内一只红毛鸡。”
铁皮先生:“……”
风吹过他们中间,带起衣袍一角。寂静流动了许久,铁皮先生才艰难道:“盟主说的那只红毛鸡……该不会就是鎏火教教主,凤绮生罢。”
欧阳鹤哼了一声:“显然你也认得。”
魔教大头头,确实认得。铁皮先生面具后的额角流下了一滴汗。他倒是头一回,自欧阳鹤口中,听他如此评价凤绮生。“听闻魔头风采照人,武功超绝。如何也算得上一只凤。”
铁皮先生心中吐槽,怎么就成一只鸡了。
欧阳鹤微微一笑:“公鸡打鸣时,要不要抬头?”
“要。”
“抬不抬尾巴?”
“——抬。”
这位年过五十的江湖老前辈点点头:“那魔头得意忘形时,岂非很像。”
铁皮先生:“……”
像与不像,在场之人中,也只有与凤绮生打过不少交道的欧阳鹤,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了。幸好凤教主如今耳不聪目不明,听不见这番言论。若是欧阳鹤当着他面如此言语,只怕教主二话不说就要上前拼命。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面子还是很重要的。
铁皮先生一番思索,重新看回欧阳然:“盟主的意思,莫非……不过不可能罢。”
欧阳鹤道:“有何不可。听闻日前鎏火教两位阁主闹翻了天,一架打到了天池顶。后剑意阁主负气离去。如此大事,凤绮生都不出来说句话。你说,他到底是不关心,还是不能说?”
铁皮先生听得大惊失色。连江湖百晓生都不晓得的事,不,该说,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欧阳鹤竟知道如此之快?但欧阳鹤断无编造的理由啊。他心中虽千回百转,面上却分毫不显。只说:“难道盟主以为,凤绮生不在教内。”
眼前,欧阳然似遗世独立。欧阳依人彩衣飘飘,如一朵祥云一般,又去寻欧阳然晦气,被青年三言两语气地面色通红,秀水芙蓉剑眼看就要出鞘,被周向乾按了回去。
欧阳鹤捋着胡子,认真道:“老夫胡诌的,你也信了。”
信了的铁皮先生:“……”
欧阳鹤笑道:“不过,等老夫去天行门取了密卷。任魔头狂妄,也不能如何了。”
欧阳鹤口中密卷是天行门藏书,所记功法绝迹,非掌门不可取,连寻常弟子也不可多见。铁皮先生以为,即便天行门看在欧阳鹤的面子上,也不见得同意将密卷交出。他心中一叹,这苍翠如画,怕是很快不得安宁。
这边,凤绮生十分厌倦与女人纠缠。早在那朵‘乌云’过来之际,他就将马原一拉,往身前一挡,自己闭目而坐,不闻不问。
只是他不闻,欧阳依人却不饶。她绕开马原,气势汹汹道:“你又在做什么?”
凤绮生不说话。
欧阳依人便再问。她容貌也算上八寸,声音亦如黄鹂般动听。可教主是个没心肝的人,柳夕雁的姿色能甩欧阳依人一个洛水城,可他天天使劲在凤绮生面前晃,也没能把教主的心晃得动一下。男欢女爱乃阴阳调和,这道理教主懂。但就感观上来说,教主实在不觉得这种单调往复的行为有何意义。最多与幼时练剑一样,须得一劈一砍挥上千万次,才有小成。
凤绮生当年一时好奇,还与赵青讨论过男女之事。至于为何是赵青————
他不能与刘戍讨论,刘戍会立马给他送一个女人。
他也不能和秦寿讨论,秦寿会告诉刘戍,然后刘戍再与他送个女人。
教主更不能和柳夕雁讨论,不然柳夕雁能立马身体立行地与他深入探讨。
但赵青不同。他嘴巴紧,人牢靠,既不风流,也不下流。是个绝佳的听众。
彼时凤绮生一封急召令将赵阁主从外头招了回来。然后开始一本正经地说男女之事,并列此举与练剑的相似之处,说完后,就见赵青面色十分难看。
凤绮生好心问:“阁主觉得如何?”
以为出了甚么事而着急忙慌赶回来的赵阁主木着一张脸。
赵青倒不觉得如何。他很少将心思放在男女之事上,但他毕竟不如教主没心肚,他还是个有正常生理需要的男人。听完那一通练剑论,他只需想象一下某一处直来直往劈上劈下,就觉得磨得很疼了。十年磨一剑啊。这磨法,不行,受不了。
凤绮生又道:“本座亦不明白,这舌头与嘴巴搅来搅去……”
“啊啊啊教主您别说了。”
凤教主的话到底没说完,他最得意的手下已经捂着耳朵跑了出去。这大约是赵青唯一一次敢在教主话才说一半时,就罔顾教主命令跑了。背影看上去,还有些崩溃。
难得与人说感受的教主:“……”
他喃喃将剩下半句话补完:“亦没味道。何来乐趣。”
后来听说赵阁主愈发勤学于武功造诣,原先还招几个女人的,之后便连女人也少见了。教主听闻后,还很满意,只觉得自己与赵青的一番密谈,于他武功一途,益处颇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教主是个性冷感【不
大约隔日更~这样。
第13章 狼入羊口(五)
周向乾是欧阳鹤第三个弟子,第三个弟子么,总是比较吃亏的,既不如大弟子受师父器重,亦不如小弟子得师兄弟照顾。欧阳依人成天想着找欧阳然麻烦,作为小师妹护法之一的周向乾,叫苦不迭。他还算有些头脑,若欧阳然当真有了麻烦,固然小师妹能不受责罚,他们这些‘帮凶’,可一个也逃不了。
欧阳依人还在与凤绮生纠缠不休,凤绮生耐心用尽,眼中寒光一闪,就起了杀心。他手上确实许久未见血,却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老弱妇孺固然手下留情,送上门来的,却也怪不了他没给过机会了。
教主的杀心起得很低调。他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
欧阳依人正欲说些甚么,不料被周向乾一把拉走。周向乾的力气有些大,铁箍一般,把她胳膊都弄红了。欧阳依人好不容易挣脱,气道:“三师兄,你做甚么!”
周向乾亦道:“你想做甚么!”
欧阳依人道:“我能做甚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我就是想找他晦气。”
周向乾道:“师妹,你以为师父为什么要留下他?”
欧阳依人娇哼道:“爹他就是太好心。”
周向乾心道,你爹要是好心,能做上武林盟主这么多年?但他也知道,小师妹向来是被宠着长大的,任性也好,凶蛮也罢,毕竟留有几分天真,不谙世事。于是耐心劝说:“你不喜欢他,不看他就是。何苦找人家麻烦。兔子逼急了尚会咬人。”
欧阳依人笑了:“那便让他咬。咬了我正好告诉我爹。让他认清这人真面目。”
道理与她是说不通的了。
周向乾默默看了她一阵,忽然道:“你该不会喜欢他罢。”
欧阳依人一愣:“你说甚么?”随及大怒,“我才没有!那个病秧子,谁要喜欢他?”
可她这么说着,面上却迅速红了,连耳朵也红了起来。欧阳依人有些慌张,她不知所措地辩解了几句,只觉越描越黑。恨恨地跺着脚,十分生气地跑了。
“……”
周向乾有些无语。这恼羞成怒的模样,分明就是被说中了心事。他倒是真没想到,小师妹居然会看上这个手不能提的男人。周向乾虽然常随欧阳依人左右,却并不如几个师兄弟一样,对小师妹死心塌地情根深种。是以他不过有些愕然,然后就无所谓地丢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