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的秘密[重生](11)
不等凤绮生开口,赵青立马道:“安静了。”
赵青如此识时务,倒叫凤教主诧异了。须知过往在教内时,赵青还时常与他顶嘴作对,不曾见过有这般乖顺的时候。
一个已经开口。冠华莲生看向凤绮生。这是位天机门晚辈,虽不知多晚,但应当很晚。冠华莲生默默打量他一番,问:“你呢?”
虽对方是他救命之人,凤绮生仍对被拎着领子一事耿耿于怀。他对天机门印象极差,当下冷笑一声,便要出言嘲讽。不料腰间被人一捅。
赵青诚恳道:“这位是冠华莲生前辈。”
凤绮生:“……”
他扭过头,看了看这位传说中步步生莲的人。
冠华莲生很应景,嗯了一声,看向赵青的目光中,已有些满意:“你已记得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晓生密报:
虎落平阳被犬欺。
凤困崖底被猴戏。
一个字,惨。
第19章 凤唳莲生(二)
传说五仪山风姿俊秀,使天上仙人都为之驻足。观音崖因神似观音面西悟佛,方得此名。自崖底往上看去,缭绕的云雾经年不散。天气好时,或许能窥得主峰一二,天气不好时,峰仞立云,就只余一片白茫。此处虽为绝胜,到底不及天湖之地令人快活。凤绮生以为,就连针叶林的一片落叶,也胜过这郁郁葱葱无数。
“这里是天机门关禁闭弟子的地方。除你们外,已有许多年不曾有活人进来。”
难进。亦难出。剩下的就都成了白骨。不过,自从冠华莲生入底观音崖后,归长海执掌天机门一派,一改往日苛刻作风,对门内弟子宽容许多。除非犯欺师灭祖之类罪责,通常罚着扫扫藏经阁也就罢了。很少再往观音崖下面扔人。
冠华莲生在风头最盛的时候绝迹江湖,武林对他的猜测不过两种。一种是冠华莲生因无敌手,寡从心中来,是以隐退。一种是为情所困,毕竟当年仰慕冠华莲生之人,要从洛水排到朔阳城。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在天机门观音崖底一呆数十年。
这其中的水,颇深颇浑啊。凤绮生不动声色扫了冠华莲生一眼。
冠华莲生目不斜视:“你猜得对。”
这猜人心思都不带看的,果然是老不死的么?教主暗自忖道,就不知归长海知道不知道,他的好师兄,仍旧好好呆在天机门,比他还要年轻好看,武功更胜从前。
冠华莲生又道:“不知道。”
又被戳破心思的教主:“……是他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
冠华莲生回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总归你肯定不知道。”
凤绮生瞧着一愣,终于在这位早该鹤发满头的前辈面上,琢磨出几分当年的惊艳。
教主与赵青命不该绝。原该魂断天机,不料被这占山为王的前辈给捡了去,侥幸活了一条命。赵青伤势沉珂,胜在冠华莲生内功精纯,有他疏导经脉,倒不妨事。只是,天机门内力偏阴,而赵青随凤绮生习鎏火功法,运转内力偏阳,阴阳怕要相克。因此冠华莲生要去采一种草,捣成汁水让赵青喝下,药效之间,便能中和两种不同的内力功法。
凤绮生正是与他一同去。
阳光自参天大树的缝隙中漏下,鸟雀啾鸣,这里没有活人,只有凤绮生自己的脚步在沙沙作响。他已暗中观察过冠华莲生,见他走路足不沾地,不禁为其轻功精湛之处暗自心惊。一只猴子突然蹿了出来,冠华莲生挥挥手,它便走了。
待遇如此不同,原来连猴子也欺生。
凤教主负手感慨:“此地怎称得上禁闭之地,世外桃源不外如是。”
冠华莲生说:“猴鸟鱼虫,不过生灵。几日便罢,几年亦可,终其一生,则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寂寞。你观之为蜜糖,他人视之为□□。”
一如纯阳至极为阴,纯阴至极为阳。世事变幻,因果相循,都是两面的。
凤绮生将此番言语在脑中细细咀嚼一番,不禁赞同:“有理。”他傲然浅笑,分明再平凡不过的面貌,却硬是让他笑出了几分绝世风采来。
冠华莲生忽道:“你不过二十出头。”
凤绮生不动声色道:“不错。”
冠华莲生又道:“却像个老头。”
“……”教主冷笑着怼了回去,“比不上前辈。”
所需药草名为绾丝,长在树根边。并非所有树根旁都有。与它同生的还有一种白色的小花,唤为罗汉。绾丝起中和之效,罗汉却剧毒无比。冠华莲生去采绾丝,凤绮生左右无事,便将手伸向了罗汉,不料一只手却轻柔地搭在他手腕上————
“有毒。”
冠华莲生说完,便又低头去挖草。
凤绮生道:“你却无事?”
冠华莲生淡淡道:“我戴了手套。”
教主定睛一瞧,果见冠华莲生手上套了个东西,只因它薄如蝉翼,一时教人辨认不出。他再仔细一看,了不得了。“这是昆仑的无极丝?你用昆仑的无极丝来挖草!”
须知无极丝乃昆仑雪域,一种名为雪蛛的昆虫所吐。它每三年方吐一些,吐来也不过做巢之用,因此很难得。若以它为织物,便可抵御一切刀剑粉毒。教主前世倒一直很想见见无极丝,可惜江湖中人亦十分穷酸,他便是想抢也不知从何抢起。
如今竟然有人戴着它去挖草!
羡慕,嫉妒。
待二人回到山洞,一切照旧,不曾变过,唯独少了个人。凤绮生一愣,皱起眉头。
冠华莲生倒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他也不说话,只将手中绾丝往外一扔。他动作太快,教主连阻止也未来得及。见他作为,眉头皱地更紧了。“你做甚么?”
冠华莲生理所当然:“他想走,我拦过。拦不住,没办法。”
凤绮生当然知道赵青为何要走。可这观音崖有三百丈。他一个受了内伤的人,如何攀爬上去。教主二话不说,捡了地上绾丝入怀里,便要出去找人。
冠华莲生叫住他:“他已无生机。你亦要枉送性命。”
凤绮生哧笑道:“不对。生死均由我定,不在天命。亦不在你之口。”
冠华莲生默默看着他,仿佛不再是看一个比他晚很多辈的晚辈。
“你明知若让我去找,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你若肯,便不会丢了手中药草。”教主道,“他为我而来,我亦能为他而去。”
“他想去救人,救不了。你想去救他,亦救不了。”冠华莲生摇摇头,“你们真奇怪。”
教主洒然道:“本座原先以为,你与归长海不同。如今看来,绝情或许是天机门本性。”
他不再多言,只将绾丝塞入怀中,便要步行而去。不料后背风声起,教主心中一凛,尚未来得及回身,只觉得脖子一紧。
就这么,又上天了。
凤绮生:“……”
——日他姥姥的天机门。
冠华莲生一边极为寻常地拎着他,一边道:“你很有趣。我帮你找。”
他即便是嘴上说着有趣,面上却毫无表情。武林传说之所以成为武林传说,或许是因为与常人不同罢。教主忿忿想,当年怎么也没人说这位冠华莲生性情如此古怪的。
赵青正扶着树,走两步,歇一歇。他捂住心口,暗自思量,虽说归长海手下留情,只是这个伤势,不在床上躺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可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他离去之时,有司徒瑛照料,教主面色如常。但若耽搁久了,不知会怎样。
或许所有人都猜想,包括凤绮生也以为,赵青必然是要返回鎏火教的。
可只有赵青知道,他不是要回鎏火教,而是回五仪山。回鎏火教,自然需要十来日车程。回五仪山,便不必了。只需绕过观音崖,隔了座神女峰,就是他将去的地方。
赵青不傻。教主忽发异状,自然不能兴师动众。他传信与司徒瑛,将情形告知。司徒瑛替凤绮生把过脉后,两人就偷偷将凤绮生运到了此处。神女峰与五仪山交界之处有一先天形成的冰寒之地。凤绮生就被司徒瑛藏在那里。凤绮生是因为体内鎏火神功过于霸道,残卷经脉,导致昏迷不醒。阴寒之地对他来说再适合不过。
赵青咳了两声,取出怀中神琅草,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目光所及虽然是棵野草,却难得有如此温情的时候。天无心绝不会想到,上山的可不止是他。司徒瑛早已拿着另一棵神琅草下山去了,赵青留在那,不过是为防止有人发现,拖延时间罢了。
至于归长海所说神琅草的用法,司徒瑛既然不需要长途跋涉回鎏火教,自然也不需要将神琅草重新浇灌至三七二十一天再使用。
“教主。”赵青喃喃道,“属下会努力活到亲眼见到您无事的那一天。”
“恐怕你须先死上一次。”
一个阴沉的声音忽然自背后传来。
赵青头皮一炸,但觉背心一痛,已被人一脚踹了个倒栽葱,一头扎进了树叶堆里。
“……”
他努力将自己□□,就见到面色黑如锅底的凤绮生。
赵青就不懂了,这个天机门弟子有毛病是不是,怎么就和他过不去了。打他不算还要踹他。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当鎏火教的人是吃素的吗?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赵青二话不说,爬起来就拔自己的秋水剑。
教主冷笑一声,一指点上他伤处。
阁主嚣张的气焰立马剩了个火星,软倒在地一脸萎靡。
凤绮生目光冰冷,嘲弄道:“就这样还想逞英雄。”
明明担心才去寻人,寻到了又打,打了还骂。冠华莲生皱起眉头,他可能真的年纪大了,不是很懂这些晚辈的想法。但既然这两人是他从山崖上救下的,还花费时间去找了药草。冠华莲生不想让自己白费功夫。想死可以,出了这观音崖,想怎么死,他都管不着。
“神琅草治起死回生。你所救之人,死了?”
冠华莲生淡淡道。
有人能懂医术,当真再好不过。赵青顾不上与凤绮生怒目相视,立马道:“他是因为走火入魔,导致内火灼心,这才不醒的。”
走火入魔的正主:“放屁!”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我是谁?我在哪?我说了什么?
第20章 凤唳莲生 (三)
教主曾经想过如何与赵青相认。或许是他和蔼地唤一句赵青,或许是他威风潇洒地将人救下,亦或许是在某一个光风霁月的时刻,寻上一片与当初所赠十分相似的树叶,语重心长地问他:“赵青,当年天湖山顶,鎏火教内,本座与你写的密信,你还记不记得。”
赵青或许一时半刻是不会信的。可能还会拔剑相向。
但是教主有耐心。他一定会很有风度地包容这种情况。
不错。
在跟着欧阳鹤混吃蹭车的日子中,教主便是这样脑补了一出又一出的情形。十分完美。
可现实总是会打乱计划。譬如他不曾想过,赵青会朝天机门低声恳求。再譬如,两人竟然会被困在观音崖底。还遇上了一个老不死。冠华莲生当年武功再高,容貌再惊为天人,到如今这年纪,他就是个老不死。教主对于被人拎着脖子一事耿耿于怀。
总之不论如何,真相总不该是被一句粗鲁的‘放屁’所道破的。
更不论如何,赵青居然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接受了。
凤绮生有些难以相信:“你不怀疑?”
赵青坚定道:“不怀疑。”
排除长相而言,这种盛气凌人的作派,是教主本人了。加上之前种种蛛丝马迹。赵青恍然间记起,在观音崖上时,为他说话的那位天机门弟子,如今想来或许是教主无误了。这么一想,心中居然还有些小甜。
凤绮生忽然觉得有些不爽:“你不觉得此事过于匪夷所思吗?”
他倒不想想,他一个原本就重活了一世的人,有甚么资格去说这事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没有哇。
赵青诚恳道:“教主不知道,教内原就有密卷记载神魂离体之事吗?”
凤绮生:“……”这他还真不知道。
既然赵青不震惊,那冠华莲生呢?教主看了那位足不沾地的传奇一眼,罢了,这位年近耋耄却如青年相貌的人本身就够稀奇的。
冠华莲生与世隔绝数十年,他步入观音崖时,鎏火教还是个在西边的小教,没成气候。他不知道也是正常。且冠华莲生原本就是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性子,除了练剑,其余皆不在心中。更无是非黑白、正邪之分。凤绮生是天机门弟子也好,鎏火教教主也罢,在冠华莲生看来,都只是一个被顺手救下的晚辈,掀不起丝毫波澜。
因此,他只等这两人叙旧完,方说:“神魂离体?神琅草救不了。”
赵青面色变了。
幸好冠华莲生补充道:“需水离珠引魂。”
天机门载有密卷,天机宝物有三,神琅草聚魂,水离珠引魂,混沌剑斩魂。百年之前,天机门弟子取混沌剑下山,大杀四方,助宗庙皇帝一路登上皇位,获国师封号。后觉此剑损大于益,不宜现世,便投入一方湖泊中,自此无人能寻。神琅草倒非唯一之物,只是生长于观音崖顶,观音崖位于天机门内,寻常不可接近。
至于水离珠————
天机门昔年风头过盛,招惹武林诸多不满,不止武林,便是朝堂,对天机门亦生忌惮之心。为保门众安危,归长海的师父决定将水离珠交由武林盟保管。自此,混沌剑,水离珠,神琅草天各一方。这场风波才在无形中被消弥。
凤绮生挑起长眉:“本座怎不知。”
在冠华莲生开口前,赵青插嘴道:“教主不喜欢看书。如何能知。”
“……赵青。”
“属下在。”
“你是不是皮很痒?”
“属下不敢。”
冠华莲生道:“此乃天机辛密,除却当时参与的武林盟主,与天机掌门,确无人能知。”
这便简单了。赵青琢磨着:“属下现在就回教,与阿戍商量如何将水离珠抢来。”
凤绮生忽然说:“何必用抢。现下不是有个更好的办法?”
冠华莲生与赵青均抬头看他。
凤绮生笑了笑:“本座如今可是欧阳鹤的义子。区区武林盟,还是能进的。”
他倒不避讳冠华莲生还在一旁,简单地与赵青筹谋了几句。教主下山的目的可从来没有忘记。他是去参加武林大会。凡事若只靠武力解决,不失为一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但自古压人不压心,总有一日,内乱必反。既有捷径,又何必使武夫行径。
“欧阳鹤见归长海未果,不会罢休。现在你调养好身体方为正事。”
凤绮生谆谆叮嘱,赵青领命受教。正如此安排,忽然话题一转:“你心上人是怎么回事?”
赵青面不改色:“当时事情紧急,属下只有胡诌。”
哦,胡诌啊。
凤绮生和蔼地拍了拍赵阁主的肩膀:“多日不见,赵阁主能言善辩不少。”
赵青恭恭敬敬回答:“近墨者黑,教主教导的好。”
凤绮生尚有要事盘桓于心,既然赵青这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便瞧了瞧天色:“时候不早,早些与前辈回去让他助你疗伤罢。”
他倒是很会占便宜,只有在需要冠华莲生帮忙时,才叫上一声前辈。也幸好冠华莲生是一副寡淡性子,不与凤绮生计较。或许在冠华莲生看来,这些年岁可以当他曾孙的人,确实太小,无甚好计较。他在此处,不过是因为一个承诺。而岁月长久,早已将生命中的乐趣,全数消磨殆尽。看着凤绮生与赵青两人,冠华莲生想到了新出生的那两只小猴子。
他忽然笑了笑。
赵青与凤绮生头皮一麻。
“请教主先行一步。属下随后就来。”
凤绮生正欲离开的步伐停住了。此时此地,还有何要事,需得随后才来。
赵青镇定道:“人有三急。”
——这倒确实是桩合乎情理的事。
凤绮生略一颔首,便与冠华莲生先走了。他拒绝了冠华莲生朝他领子伸出的手。不知为何,竟从对方寡淡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丝遗憾。教主毛骨悚然,怎么揪人领子一事这么令人愉快的么?他倒是不想想,过往他亦喜欢揪着别人的领子就飞。
教中人士轻功大多不错,泰半是被教主拎出来的。
赵青并没有解开裤腰带,行三急之事。他只是呆在原地,侧目听着凤绮生离开的步伐。待确定二人已远去后,方扶住树干,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树上青苔粘腻,一如他汗湿的手心。一如他压抑着因喜悦而狂跳的心。
教主无事,真好。
他终于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一个曾经风华绝代的人,遇上另一个曾经风华绝代的人。且两人武功都十分不错。场面就变得有些微妙。幸得如今教主面目平凡,若以真身与冠华莲生走在一处,刘戍怕不必再睁眼了。夺目至极。
凤教主人生履条之一便是,能利用的便利用,不能利用的,也别浪费。
武林大会势在必行,水离珠教主亦视之为囊中之物。这副躯壳虽无用,倒替他省却不少事。原本刘戍还欲往欧阳鹤身边插探子,如今他自己岂非就是最好的探子。只是,他现下无武力傍身,而赵青擅剑,内功路数却不高,与欧阳鹤对上,没有胜算。
冠华莲生正缓步前行,负手其后,目光玄正。万物似过他眼中,又不在他眼中。他的呼吸吐纳,已与周围环境一体了。空气的流动,便是他内息的流动。指气为剑,便是他的剑。
凤教主紧随其后,嘴角一勾。眼前就有一位内功与剑术均大成的绝世高手,若不从他身上捞点什么回本,这天机门一趟,可真是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