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的秘密[重生](27)
说着伸手一指:“你当真以为,甚么纯阳之体,纯阴之体,借着这个由头,就能牵制住本座?”
“本座告诉你。即便所有人都背叛我,即便手无寸铁,内力全无。这亦不过是场武功高低的对决。我凤绮生站在这里,靠的向来不是那些。而是自己。”
远处白练如虹,飞一般划过众人头顶,落于欧阳鹤手中,剑身嗡嗡震动,正是秋水剑。秋水剑落于敌手,剑主人又当如何,凤绮生下意识往赵青那处看去。欧阳鹤哈哈大笑:“你还有闲心担心他人,先顾好你自己罢。”
说罢掌力倾吐,光华如秋水的剑身轰然而碎,在其中竟然露出了一柄更细长的剑体。
不必欧阳鹤再说,傻子都明白,他这么费尽心思,为的就是这柄剑。
这当然就是混沌剑。
只是混沌剑不是被先人扔掉了么,如何会在赵青的剑中。秋水剑是常长生所赠,赵青陪了凤绮生多少钱,这柄剑就陪了赵青多少年。凤绮生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个小差,若早知如此,当年直接将这剑劈了,取了混沌剑出来,应当能卖个好价钱。
混沌剑能一统天下?
呵。
教主是不信的。
神器虽□□,亦不过驱从于人心。到底是人使剑,而非剑使人。
欧阳鹤一纵身已飞身刺剑而来:“召阴阳,斩魂魄,便让老夫看看,此剑是否名副其实。”
教主哂然一笑:“只恐叫你失望。”
一黑一银两道人影交战于空中,掌力雄厚之处,尽为灰烬,此战已非他人能插手。说良心话,寒单衣真的只是想来观摩一下战局,好教门内弟子知晓他门各派武功的精妙之处,回去好好练功。并不想见证这正邪一堆破事。他愁地头发都快掉了,眼角哪还有从前的风流肆意,他只觉得自从与凤绮生搭上话,便十分倒霉,那棵救命药草,收起来果然扎手地很。
小师弟还在问他:“师兄,为甚么坏老头要打漂亮大哥。”
多么天真可爱的问话。
但是经过小师弟嚎了那一嗓子来看,寒单衣对小师弟的乖萌可爱如今已不敢轻易相信了。他头疼地道:“师弟,你以前都是在骗我的罢?”
小师弟:“哦,被发现了。”
他嘻嘻一笑:“师兄十分可爱。”
二师兄:“……”
五师兄:“……可怕。”
十二师兄连忙补救:“总体还是可爱的。”
脸还圆嘟嘟的小师弟与往常并无分别。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嘴里自言自语道:“哎呀,都是师兄的错,滴水之恩,必得涌泉相报。老爹的救命之恩该如何报呢?”
风嚣路远。他身量还小。白袍翻卷,看着竟还站不稳。寒单衣不管师弟是真驴人还是假天真,见此情景只能扑上去抓住他肩膀:“你干甚么。你又要干甚么。”
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打不过就跑,我平时的话,你都吃了吗?”
“小子谨记。师兄莫急,待我去耍一耍,我们便回家。”
小师弟冲他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可爱。一只手却轻松但不失力道地将寒单衣往几位师兄那边推去,双臂一送,就将他们送得更远了一些,免得伤及无辜。
“当务之急……”
他回身看向拖着一个伤员速度略慢的周向乾,啧了一声:“有些慢。”
混沌剑与别的剑是有区别的。凡夫剑体,只能伤害肉身。可是与混沌剑交战,凤绮生只觉得脑中阵阵眩晕,仿佛神魂在被牵扯。虽不知此剑从何而来,但为祸一方确是真的。想当年太宗率将士以此剑惑人,虽不说抵千军万马,对付敌军将领一人确也足矣。
柳夕雁怔怔地看着激战中的两人,面上一片空白,不知做何感想,现下,也无人关注他内心到底在想些甚么了。只有一人。正是欧阳然。他轻身踱步,行至柳夕雁身侧。
“柳阁主是在高兴么?”
柳夕雁木然道:“我高兴甚么。”
“心中所愿必能很快达成,自然高兴。”
欧阳然道:“我也高兴。”
柳夕雁反问:“你高兴甚么。”
欧阳然微笑:“我心中所愿也能达成,所以也高兴。”
欧阳然将一切告知柳夕雁,并劝说他叛教之时,只说,阁主为教主所做的一切,还不及赵阁主为教主跪上一跪就能让他动容,可见教主心中,自始至终不曾有过你。就连与教中传信,也只将真相告诉赵青一人,瞒着你不说。这岂非就是不信任。
不爱你,不信你,你又为何要为他卖命?
柳夕雁如何轻易相信。可是事实终究摆在眼前。是欧阳然的另一句话打动了他。
“但阁主一定不知道教主的另一个秘密。”
“此生教主,非彼身教主。”
“若这个孤魂野鬼离去,原来的教主自然回来。”
“岁月长久,阁主想要得到教主的心,还怕难吗?”
欧阳然循循善诱:“我可以帮你。”
他好话说了这么多。
确实不见他要求过甚么。
柳夕雁问:“你想要甚么?”
“我?”
欧阳然似乎终于听到了一个有趣的问句。他挺直了身板,负手于身后,望着眼前的战局,神色中闪过一丝怀念和悠久:“我啊,大概就是想看看,自出生起,便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是如何落败的罢。”
他生于农家,有着三亩地,是再平凡不过的人。可是忽然有一天,一个慈眉善目的人找上门来,说要带他走。他吃了最好的,用了最好的,还有一帮气宇轩昂的人叫他少盟主。他被冠以欧阳的姓,在江湖宴上被欧阳鹤介绍给了群侠。一个在井底生活的人,忽然之间跃至了地面,登上了高山,尝到了被人仰仗的滋味。
江湖宴那日,来的不止是名门正派,还有不请自来的鎏火教。
欧阳然头一回见到这样光彩夺目的人。
有种人仿佛生来便叫人景仰。你只能抬头看他,还不敢细看。
对方一头火红的头发,在艳阳下熠熠生辉,长长的睫毛在光洁的眼底投下一片阴影。他嘴角噙着笑,说:“欧阳盟主在洛水这般排场,本座作为主人,竟不知道。太失敬。”
随后扫了扫欧阳然,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这一场盛宴,自然成了正邪两派互相嘲讽怼天怼地的盛宴。
此后数年,欧阳然试图努力练剑,但他年岁已长,根骨不佳,难有成绩。且他随欧阳鹤,与凤绮生碰面多次,他就站在欧阳鹤旁边,就连欧阳依人,都能得到凤绮生注目两眼。他却从头至尾不曾有姓有名,得来一句:“欧阳公子客气。”
欧阳然每每想至这一点,便觉得人生当真十分不公平的。
凤绮生一出现。他教内人便看着他。欧阳鹤要看着他,各门派的人都要看着他。
凭何这人要被众人瞩目?
而他从生到死也无名无声。
“这过往的一切,真是令人不堪回首。”
欧阳然说着,面上从感慨,变得冷漠。
他上辈子终于有机会举着剑冲到闭关的凤绮生面前,对方睁开眼的瞬间,眼里却只有陌生,连丝惊讶也无。虽然欧阳然很快就被后头赶来的赵青捅了个心窝凉,却也满意地看到凤绮生口溢鲜血,当场暴毙。
不过前后脚的差别罢了。欧阳然想。
却不料。
上天让我重活了一次。
你竟然也活了。
教主啊教主。
你竟是连死也不让我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什么?他对我这么多想法。我不知道啊。
第54章 青青子矜(三)
欧阳然心中思潮涌动,凤绮生是不会知道的。若非此生莫名其妙与对方互换了一下,他连欧阳鹤的义子叫甚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个男的。这世上总有人生来光芒万丈,无论做甚么都较他人更胜一筹,此乃天赐。但若无后来自身的努力,也将被世人遗忘。
欧阳然只知凤绮生冠绝天下,气度非凡。可他自幼寒时坐雪暑时扎马,于武学一途没有半日的懈怠,于教务一事不曾堆积半纸公文,大到两阁四堂十四厅长,小到分坛守门弟兄,哪个不看在眼底记在心里。人总要负责。若无责任,只有贪念,便为虚妄。
这些,又有几人省得。
眼下凤绮生无暇顾念小人,他往后疾退,避开锋芒一剑,脑中剧痛。混沌剑对敌人心神的影响颇大。尤其是教主这种离体重生,又轻易附身他人的人,魂魄本就不稳当,更受影响。换句话说,他早该饮下黄泉水,投胎再为人。强硬地留在这个世界,本就不为天道所容。
此剑仿若饕餮猛兽,与它挨近一些,不吝于被咬上一口。
直击灵魂的疼。
柳夕雁正对欧阳然心生怀疑,便听身后风声忽起。其余人等未免波及,早已退至远处,他四周空空如也,还有谁会不怕死地冲上来?柳夕雁只觉危机逼上心头,迅速回身,便听身后一声佛号,悠长直入天际。
涛天一掌化在慧觉手中。
对手正是他徒弟。
季梦然目光闪动:“师父,你常告诫弟子收心向善。如今弟子杀个魔头,你也要拦?”
慧觉面色不动:“贫僧与你说佛,因佛在心中。你要杀的,不是魔头,是你心中的佛。”
季梦然哈哈大笑,说:“那便没有办法了。罢了。弟子也很想知道,在外游历这么多年,在外的见学有没有超过师父的指点。就请师父指教一二罢。”
说着他眼中不再掩饰狠厉之色,朝着慧觉,就动起手来。
这人为人阴狠,亲情六欲不在心中,伦理纲常全凭喜好。慧觉自收他入门以来,多次以佛理灌输,意图磨平他心中戾气,季梦然倒也不曾惹事。直至有一日,山门外有一幼儿携一中年男子,跪在门前,求大师相救。那日正是盛午,烈日当头,幼儿面色通红,倒也坚强。
自山下而来的季梦然见此,问:“小子所求何事。”
幼儿年纪不过七八,虽小,但也到了明事理的地步。见他一身粗布麻衣,不像是山寺里的僧人,却朝山寺中去,心中大约知道这人或许能帮忙的。就说:“这位师父好。我叔叔病重,想请大师为他看病。”
季梦然越过幼儿,看那被置于树下阴凉处的中年人,掀开衣服一看,胸前印着大掌印,再探他脉搏,经脉七零八落,一腔内力四散无己。这哪是病重,这是伤重。
那人倒也还有意识,尚有气息。见有人察看伤势,便气若游丝相求:“这位师父,我已无药可救,只恳请山门慈善,将幼子收留。”
原来他强撑伤体而来,为的不是自己,而是这孩子。
季梦然去看那孩子。幼儿眼神亮晶晶,满是期盼。他略一沉吟:“化骨掌,是黑煞双雄中的无眉伤了你。近日只听说无眉与江湖大盗夜无啼战于荒野。这么说来,江湖大盗是你。”
夜无啼苦笑:“不错。”
季梦然又道:“只是夜无啼向来孤身寡人,竟还有个孩子。嘶,听说他携一员外爱女,逃离天罗地网,销声匿迹多年。”他看了看那孩子,眉目间与夜无啼确有相似,顿时一抹笑意浮上面孔,“看来是真的。”
夜无啼已经笑不出来,他胸口骨头尽碎,早该去见爱妻,奈何放不下幼子。他一生背负黑名,遇到心爱之人后,才晓得洗净过往有多艰难。无论如何,他希望他的孩子,能有一个干净的未来,不要教人指点,说他是夜无啼的孩子。
夜无啼挣扎着喘起来:“你,请你不要说。”
“为什么?”
季梦然不明白。
他虽对伦理亲情无感,却也知道,享天伦之乐,是人之常情。
夜无啼的生命已快走到尽头,他难以开口,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季梦然将幼儿召过来,对着他一脸慈爱道:“他是你的甚么人?”
幼儿懵懂,看了眼熟悉的脸孔,说:“叔叔。”
季梦然摇头,指着夜无啼道:“不对。这是你父亲。”
刹那间,夜无啼的心脏狠狠一缩,他隐瞒至死的秘密,教人当着稚儿的面戳破。他嘴角流出血来,用起全身力气,想去碰一下孩子的手,嗫嚅了一下,终于黯淡了瞳孔。
年幼的孩子见叔叔不动了,匍匐过去,拾起他的手唤:“叔叔?叔叔?”
叫了几声后,顿了顿,唤道:“父亲?”
夜无啼的手指跳动了一下,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烈日炎炎,灼不热这一刻的冰凉。
孩子道:“他不动了。”
季梦然纠正:“是死了。”
“甚么是死了?”
“死了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为甚么会死?”
“因为他打不过人家。”
“有人打他?”
季梦然从未与这么小的孩子一问一答过,心中涌起一股耐心:“对。”
那孩子垂头沉思了片刻:“如果他打得过别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不错。”季梦然又说,“你也可以为他报仇。”
“甚么是报仇?”
“你变得很厉害,比杀了你父亲的人更厉害,打败他们,就叫报仇。”
短手短脚的孩子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坚定地说:“我要报仇。”
“好孩子。”
季梦然愉悦地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他们身侧,是已经没了声息的夜无啼。
慧觉知道后,闭目久久不能言语,而后才道:“你走罢。”
佛门不动妄念,他破例收了季梦然,本想为世人多渡一人,万没想到还搭了一个孩子。他觉得是自己的错。但子不教,父之过。季梦然是他收的,他要为此负责。
“老衲不逐你出师,只愿你看看世间众相,从中体会佛音。”
季梦然道:“佛门不打诳语。夜无啼是他父亲,为何说不得。他父亲被人害死,为何说不得。子为父报仇,为何说不得。师父,可见,并非世人多善,而是多伪善罢了。”
说罢,起身离去。徒留山寺钟声悠远。
一晃几年光阴而逝。那孩子不知去了何方,未来将会怎样。而季梦然,与他再次师徒相见,却是兵刃相向。慧觉一身少林内功,纯净雄厚,轻而易举便化解了季梦然的招势。柳夕雁冷眼相看师徒相残,只觉可笑。
欧阳然道:“你看,收养教导之情,又有甚么用处呢?人呐,薄情地多。”
“咦,这人好像豆芽菜。”
倏忽一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小师弟笑眯眯一手一个,将两人扶稳。周向乾刚落地,听得此话,便道:“不可胡说。”
“人家只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罢了。”
欧阳然:“……”
柳夕雁与周向乾仅有几面之缘,大抵知道这人是欧阳鹤的徒弟,随后跟了凤绮生。至于另一位面嫩的少年,倒从未听说过。一个墙头草,一个重伤之人,一个不足弱冠的少年。这三个人,并不被柳夕雁放在眼底。他面上带了轻蔑的神色:“两个大男人,尚须孩童来带。”
孩童道:“我有名字的。但你可以叫我小师弟。”
柳夕雁道:“我可没有师弟。你叫甚么,说来听听。”
哦?是别人主动要听的,他可终于能说了。
小师弟一脸骄傲:“我姓顾,叫罗生,外号你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青罗门一脸骄傲:我们小师弟可萌可萌了!
现在的青罗门满脸复杂:我们小师弟,可萌可萌了……
第55章 青青子衿(四)
顾罗生这脆生生一嗓子,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归全部的人都听到了。
少年明眸皓齿,意气风发,嗓音还十分稚嫩,双手一负倒颇为老气横秋。像极一个出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大人。这大概便是所有人曾经有过的年少模样。就连赵青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十年之前,教主初战黑水河时,或许也是如此罢。可惜他身在教内,不能亲眼目睹少年英侠龙腾虎跃的飒飒英姿。
一定有如初生雏凤,挟焰裹身,冲天而鸣。
柳夕雁见顾罗生一脸自豪的模样,不禁哧鼻:“没听说过。”
“以前没听说,不打紧。”顾罗生笑眯眯道,“从今天起,你会记住的。”
说着,他将赵青以掌力相送,往凤绮生那一推:“你去帮凤大哥罢。”
然后身形急转,以一己之力拦住了朝赵青攻过去的柳夕雁。
铿锵金石之声。柳夕雁竟被他震在当场。
也不知顾罗生何时搞得,从怀中掏出了把扇子出来,扇面绸缎,泼墨绘山水。扇尾还悬了块美玉吊坠,原是他从寒单衣那里顺来的。顾罗生将扇子一打,像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子,看上去天真可爱,动起手来,却十分凶残了。
“美人如蛇蝎,大师兄诚不欺我。”顾罗生嘻嘻笑道,“柳阁主,请了。”
冠绝如凤绮生者,狡猾且霸气。美人如柳夕雁者,狠毒还无常。天真如小师弟者,可爱又可怕。周向乾打了个哆嗦,这年头看人当真不能看外表。容易被颜值欺骗。
还好赵兄弟看上去像个傻的。
实际也是个傻的。
不着寸铁就敢往战中冲了。
但是往回去看,观之这一路,他虽少言寡语,可为了凤绮生,又有甚么不曾做过呢?
周向乾就亲眼见过不少。
在外行路时,夜深露重,彼时还是欧阳然的教主早已陷入深睡,赵青悄悄起身,挪到教主身侧,为他披好衣服后,看了半晌,这才把转身走到挡风那一侧,拄剑坐了一晚上。背挺得笔直,见周向乾醒来,还轻轻嘘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