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下)(68)
“恭儿没有胡说, 母皇,恭儿的肚子真的很痛……”恭儿一边躲在李延意的怀里撒娇一边向兔唇的小孩儿使眼色,让他快点儿走。
兔唇小孩领会了她的意思,转身要逃,一下子撞上了穿着厚重铠甲的追月士兵,差点将小鼻子撞平,“哎哟”一声摔了回来。恭儿心里嫌弃地“啧”了一声,索性闭上了眼睛圈住李延意的脖子认真装死。
“你母亲可是姓冯?”李延意抱着恭儿回头问那兔唇小孩。
“是、是……”兔唇小孩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们母子不是一直都在永和宮中吗?宫外有专人看守,你是怎么出来的?”
他被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答得上来,李延意要再问时,尤常侍从长宁宮中走了出来。
“拜见天子!”尤常侍伏地行礼之后站起来先是对恭儿道,“小殿下不可胡闹,速速从天子身上下来。”
恭儿又赖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下地。
“天子已经到了门口怎么不进去?太后等天子已经许久了,特意让老奴出来瞧瞧。”
李延意向追月军的士兵使了眼色,这些由阿歆选拔上来的士兵非常聪明且忠诚,常常跟随在李延意身边的这几个已经能够做到从李延意的一个眼神中就能猜到她的意思。
士兵们点了点头,将兔唇小孩拎走,很快消失在长宁宮前。李延意牵着恭儿走进长宁宮,李延意问她:
“你怎么会和那个小奴认识?”
“恭儿不敢欺瞒母皇,可恭儿说了也怕母皇生气,恭儿很为难。”
李延意笑着看她:“这世上还有你害怕的事儿?刚才装肚子疼骗母皇,现在可还疼?”说着便在恭儿的肚子上挠了一把。恭儿咯咯地笑,将衣服整理好后给李延意跪下了:
“之前恭儿顽皮差点掉入井中,幸好有那小奴搭救才捡回一命,那小奴是恭儿的救命恩人。母皇一直教导恭儿要做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人,恭儿不敢忘记,所以刚才才会撒谎骗了母皇,还请母皇降罪。”
李延意道:“你这么一说寡人若是罚了你寡人不就是昏君了吗?起来吧。”
恭儿大喜:“谢母皇!”
李延意带着恭儿走入长宁宮内,见牧儿正在背诵古诗,庚太后坐在一旁听,微眯着眼睛跟着他稚嫩的声音不住点头。桌上放了几盘凉菜,李延意一来几个小黄门便迅速将剩下所有的菜都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珍馐摆了满桌。
李延意盯着小黄门看,小黄门放好了菜立即下去了。
庚太后摆了摆手:“天子不必和他们计较,他们都是哀家让尤常侍给叫回来的。你母后年纪大了,还是让他们伺候着省心。天子折腾的那帮追月军各个凶神恶煞的,让人看了害怕。”
李延意没说话,在对面坐下,让牧儿和恭儿先下去。
“母皇,牧儿还没背完呢。”牧儿却不愿意走,“皇祖母说了喜欢牧儿背诗给她解闷!”
恭儿在一旁听得都着急,暗地里拽了他衣角一把。
“你拽我作甚!”牧儿不乐意地挥了挥手。
恭儿没再搭理他,向李延意和庚太后施礼后便离开了,庚太后亲自开口让牧儿下去他才闷闷不乐地离开。
母女两人围着一桌菜吃得很慢。李延意手里拿着箸心思早就飘到了别的地方,吃了什么都不知道。当她心思回到长宁宮中才发现庚太后根本没有吃,而是一直看着她。
“您在看什么?”李延意不喜欢她这样不说话只是注视,简单的沉默都让她烦躁,压着火气丢出这一句。
“我在看我的怀琛,自从她成为天子之后越来越陌生了。”
李延意继续夹菜。
“以前她是个意气风发的人,爱笑,如今的天子总有这么多烦恼围着,为母的想要见自己孩子一眼都这般难,见着了却只有一张冷脸,不情不愿。哀家老了,近来时常梦见你父皇,不知让你当这个天子究竟是对还是错的。”
李延意将箸“啪”地拍在桌上,吓了庚太后一跳。
“母后可是后悔了?可惜李举已经在地底下烂成一滩泥了!”李延意“呼”地站了起来,膝盖刮在桌上“吱嘎”一声将其蹭歪了,一桌精致的饭菜撞得乱七八糟,“母后扪心自问,扶持寡人登基没有半点私心?如今却又来指责寡人的不是。自寡人登基以来母后就对寡人处处不满!处处阻挠!如今两个皇儿伴随母后左右,母后还有什么不满意?寡人这个天子当得真是心苦!士族们全都想着从寡人的江山里挖一块肉!寒门子弟中可当大用之人寥寥无几!而陪着寡人一路走来的心腹之臣却是怀有二心之人!汝宁!”李延意指着屋顶,怒叫道,“有多少冤魂在这里瞪大了眼睛等着、盼着寡人死!自寡人登基之后,这座禁苑就成了寡人的牢笼,如今母后又何必提什么从前?从前的李延意搁在今日只会叫那些怀有私心的臣子们拆骨食肉!”
“怎么。”庚太后道,“咱们母女沦落到连句话都说不上了么?”
李延意平平稳稳地坐回原地,闪着金光的箸还拿在手中。
她找了许久找到了最标准的笑容,抬起头看向庚太后:“母后说什么呢,怀琛哪有不情不愿了。只不过方才在长宁宮外被吓了一跳,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罢了。”
庚太后皱起眉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便将刚才遇到兔唇小孩儿的事跟太后说了。
听罢庚太后仿佛吃了死老鼠一般,直犯恶心,一把握住了李延意的手:“那是……冯徙倚当年留下的孽种!”
“正是那个孩子。”
“当初为了堵人口舌便没有杀她们,她们一直都在永和宮内有专人看管,应该没办法自由出入啊,怎么会跑到长宁宮来了!莫不是要来寻仇?”
“寻仇倒是不敢,长宁宮里里外外这么多护卫,一个疯婆子和一个小孩儿就算插翅也飞不进来,这点母后大可安心。只是另有糟心之事,那畸儿居然设计接近恭儿。”
李延意将先前恭儿所说的话转诉给庚太后,庚太后有点儿怀疑:“那畸儿神初十一年生的,到现在也不过五岁,冯徙倚早就疯了,又如何会设计接近恭儿?”
“若是背地里有人教唆便另当别论。”
“怀琛,你是说这一切还是那卫子卓所为?”
李延意吃了口菜,冷笑:“不只是这件事,她甚至在离间我与追月军。”
其实是利用阿稳来破坏她和阿歆之间的感情,但李延意不想在庚太后面前提到阿歆,便以“追月军”替代。
说回来其实也没说错,卫庭煦想将阿歆从她身边割离,说到底就是想分裂天子与天子禁军之间的关系。现在的追月军是阿歆一手组建,虽说她们效忠的是天子,阿歆依旧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这是在新的追月军组建之初她和阿歆就已经约定好的。甄文君要用,甚至已经提拔到了追月军中郎将这个高位,也给了荡寇将军的头衔,不过不能给她实权。好比这把刀双刃刀先磨利了放到一旁,别伤了自己,情非得已之时再启用。
不得不说卫庭煦的眼光很毒思路清晰,她明白追月军并非掌握在甄文君这个中郎将的手里,这支守护着李延意,守护着禁苑安危的铁甲最有可能的击破点在阿歆身上。击破阿歆,将甄文君重新抬上去是卫庭煦的想法,她还是很有把握能再次掌控甄文君的。
“可,卫子卓如何有通天的本事,能够在禁苑中布下天罗地网?如何能在千里之外谋划到之后的种种?”庚太后说,“怀琛,你莫不是将她想得太可怕了。她再聪明也不可能策无遗算,也许她正是知道你对她的顾虑,以此声东击西来迷惑你,让你分心啊怀琛!从前我让你早在各家只之中挑选后妃,不仅是希望你早日得一嫡子传承皇位,更重要的是,自古以来后宫便是平衡前朝实力的手段之一。眼下最重要的是早点立下太子,只有太子定了整个大聿的根基才能稳定。牧儿和恭儿,你觉得谁更合适?”
庚太后这番话的前半段的确让李延意琢磨出些滋味来,后半段急转直下,烦躁的情绪再次被激发,李延意道:“牧儿和恭儿都还这么小,怎么定?若是现在就确定,日后太子愚钝的话难道还要废黜吗?此事寡人自会定夺,母后不用操心了。”
李延意走后,庚太后诵完一遍佛经后把经书合上,心中的烦郁却没有减轻几分。抬了抬手,一旁的尤常侍便将卷好的芙蓉散递上。
一番吞云吐雾后,庚太后蹙起的眉心舒展开来,叹了一声。尤常侍知道太后每次服用完芙蓉散都要食一碗冰过的蒲桃酒,从来都是一早备下的,这会儿及时的奉上:“太后,请用。”
庚太后捏着薄薄的琉璃酒盏,瞥了尤常侍一眼:“说吧,何事?”
尤常侍挥手屏退了一旁伺候的婢女,近前在太后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庚太后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随即恢复平静,冷哼一声道:“我当她今日为何发了这么大一通脾气,原来是那谢氏离了汝宁。”
尤常侍跪了下来轻轻地给太后捶着腿,忧心忡忡地:“奴也是为陛下担忧,陛下如此重情实在是对江山社稷无益啊。”
庚太后将酒一饮而尽:“连你一个黄门都通晓的道理,我儿竟执迷不悟。”她眼中泛起一丝涟漪,看着尤常侍问道:“你说那个秘书监卫子卓想见我?”
尤常侍手上的动作没停,点头应道:“想来是陛下对卫家打压的狠了,这小娘子走投无路求到太后您这儿了。”
庚太后点点头“嗯”了一声,也不知是认同还是随口答应着,手指在酒盏上摩挲了一番后道:“你挑个日子宣她过来吧,哀家也想看看这个大聿第一女官是个什么样人物。竟叫我儿如此忌惮。”
每次来长宁宮都不得安宁,李延意陪庚太后匆匆吃完饭后离开,登上马车之时追月军的人上前来报,说冯徙倚和那兔唇畸儿已经杀了,连带着永安宫所有看守侍卫全部就地正法。
李延意点了点头,就要将布帘放下时发现暮色之中恭儿就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捧着要孝敬她的水果。
很明显她听到了追月军的话,被李延意流转而来饱含杀意的目光看了个正着,惊吓之时水果掉了满地,急忙跪下:
“儿臣……儿臣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李延意将要把布帘放下来之时,恭儿抬起了头,递过来一个眼神,李延意清清楚楚地记下了这个眼神。
马车前进,追月军整齐的脚步声跟随在后,李延意坐在车内,回忆起方才恭儿看她的神色。
怨恨?畏惧?还是其他什么情绪?李延意居然有些看不透这六岁孩童在想什么。
恭儿像一个人。
李延意不断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快速地拨弄着。
卫庭煦,太像卫庭煦了。
那个说一藏十的卫庭煦,捉摸不透的卫庭煦,恭儿实在太像她了。
想到此处李延意不寒而栗,让马车调转方向,去了紫宸宫。
她等不及了,必须现在就吃下她这一份的黄龙丹!
让人把黄龙丹从炉鼎中取出,放入琉璃盆中,递到李延意面前。
李延意将其捏在手中,着了魔似的看着它,将它放到了唇边。
所有的迫不及待汇集在此刻,让她心内狂跳。
可到了最后,她没有吃。
李延意看着紫宸宫的顶棚许久,将黄龙丹重新放下,悬在半空中,想到什么忽然将它丢了,仿佛被它狠狠咬了一口。
追月军的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陛下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