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纯真年代(86)
“吴真……”池涛的声音沙哑,声线像是因为极度的恐惧明显颤抖着。
吴真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听见池涛继续喘息着呜咽,“吴真……我,我杀人了。”
吴真快步走向停车场,难以抑制地全身战栗,寒意从骨头缝里源源不断地往外透。
车开出小区,有家二十四小时的药店,吴真冲进去买了盒解酒药,回到车中,取出药片放进嘴里,就着水吞下,又仰头把瓶子里的水一气喝了大半,这才觉得稍稍冷静了点。
深夜,这个城市最黑暗最沉寂的时刻,吴真开着车,顺着最近的道路直往北郊,他酒量不错,晚上喝的不算多,车窗落下一半,冷风呼呼地往里灌,酒意此时早已消弭无踪。
车开在高速路上,一直到看见路边,池涛形容中的大大的广告牌,前方不远果然有个出口,吴真往右侧打轮,车开下高速不久,就着车灯看着路边林间果然停着一辆银色的宝来,是池涛的车。
吴真刚下车,池涛踉跄着朝他飞奔过来,吴真伸手把池涛抱在怀里,池涛的身体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北方初冬的深夜,风冷的刺骨,吴真拍着池涛的背,他努力让为自己的声音镇定,“别怕,现在告诉我人是在哪撞的?”
许久,池涛说了个路名,只是几个字,几乎话不成音。
池涛紧紧攥住吴真的风衣,啜泣着,“好像是个老人,他年纪那么大,肯定活不成了,吴真,我不是人,我不该逃走的,但我害怕了,吴真,我不是人,天亮我就去自首,我给他偿命去。”
吴真在瞬间变的沉默,他抱住池涛的双手像是脱力了似的松落,良久的沉寂,吴真突然把池涛抱得更紧,他艰难的开口,“好,天亮,就去自首。”
把池涛从怀中推开,握着他的小臂,吴真把他拖到车边,弯下身,打开副驾座的车门,转身看着池涛,“现在送你回家,这么大的事,总不能瞒着你爸爸。”
池涛坐进去,吴真低头问,“你的车先停这,锁好了吗?”
池涛点一下头。
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城的路上,池涛瘫软地靠着椅背,眼神茫然地没有焦点。
他回过神的时候,车停下了,池涛看一眼窗外才发现这是吴真家的楼下,吴真解开安全带,“我上去取点东西,你在车里等着我。”
吴真的声音有种莫名的艰涩,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面色惨白如纸。
再次坐到车里的时候,吴真手中拿着一瓶果汁,他拧开瓶盖,递给池涛,“家里没瓶装水了,这个就当水喝吧,压压惊。”
池涛接过去,仰头狠狠灌了几大口,吴真突然从他手上夺走瓶子,拧上瓶盖,“行了,哪经得住这么一顿猛灌。”
吴真把剩下的小半瓶果汁放到驾驶座的另外一边,车开往池涛家的路上,强烈的睡意突然汹涌而来,池涛强撑着才能睁开双眼,渐渐,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突然猛地扑过去抓住吴真的胳膊,“你要干什么?刚才的水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
吴真反手握住池涛的手臂,只是几个小时,他的面色此时已经憔悴不堪,但眼睛依然那么亮。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疯了吗?”池涛不停地挣扎,吴真不得不甩开他的手,暂时把车停在路边。
池涛再次扑过来,双手握住吴真的手臂不停摇晃,“放我下去,我不回家了,我这就自首去。”
但身体已经逐渐脱力,意识越来越混沌,池涛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真的昏睡过去,吴真没有使出多大的力气就把他强按在座椅靠背上,紧守着最后的清醒,池涛直直盯着吴真浅色的双眸。
“我不会让你出事。”他听见吴真的声音轻而坚定。
“你的人生,不能有,也不会有,任何污点。”
池涛再没有挣扎的力气,他无力地瘫倒在椅背上,视线都已经模糊,一直到眼前吴真俊美的面庞他再也看不分明。
吴真轻柔的声音,却清晰地回荡在他耳边。
“你要懂得爱自己,以后,你会有更好的人生,至少,得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
叹息声像是从天边飘来,“什么阴影都会过去,你要让自己,一直,过的很好。”
“无论过多少年,无论我在哪,你要让我,为今天的决定,感到值得。”
这是池涛,最后的意识。
(二二九)
西班牙南部,瓦伦西亚。
夜色拉开一块巨大的幕布,五光十色,灯红酒绿,以不同的声情铺展来属于夜幕的每一个细节。
瓦伦西亚是西班牙著名的葡萄酒产区,所以,酒吧多如牛毛,欧洲大陆无论冬夏,早早黑下来的天幕,让这里的酒吧成为必须,漫长的黑夜,如果,没有醉意阑珊,要怎么挨过那一个个,仿佛永远不会有太阳升起的黑暗。
奢靡与贫寒,激进与颓废,热烈与冷酷,混合交织,每个人都在酒精中,浸淫自已的企求欲望。
这家酒吧在一条老街,过了子夜,已经在古青石砖路上,看到辗转于一家又一家酒吧,释放的男人,女人,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
街道尽头,就是那家酒吧,外面看起来一片漆黑,连招揽客人的霓虹灯都没有,却是这条街上,最火爆的一家店。
可以在这里买到所有想要的,酒,性,毒品,甚至,枪支。
一个男人推开紧掩的大门,从里面脚步踉跄的走出来,他的头发很长,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从高大的身材上,无法判断出是拉丁裔还是其他种族。
沈为靠在门外最近的一根路灯柱上喘息,身子沿着灯柱滑落,他跌坐在地上,转过头,吐的天翻地覆。
太多的烈性酒,刺激着脆弱的胃壁,他的酒量,越来越差了。
直到,呕的掏心掏肺,也吐不出来一点东西。
路基石下,只是混浊的酒液,没有任何食物。
沈为靠着灯柱,仰起头,路灯刺眼,漆黑的天空,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
一直黑暗着吧,这样,很好。
从衣兜里掏出酒壶,又狠狠的灌了一口,没有酒精麻痹,他每一秒钟,都度日如年。
衣兜里还有几粒白色的药片。
谁说抗抑郁药不是毒品?同样是刺激人体激素,欺骗大脑和灵魂,骗你,你很快乐,计量大到再也不能满足时,索性换成真正的毒品,差的不过是剂量,对他,有区别吗?
颓废的把头埋在膝间,如果,没有那些白色的药片,他要怎么释放每一秒痛到骨髓里的思念?
没有欺骗,他要怎么活下去?
它们,还有一个他无法抗拒的诱惑,可以产生幻觉,可以幻想自已得到这世上最美满的幸福和爱情。
可以幻想,那个人,就在身边,就在怀中,低下头,就能看到他轻浅的笑意,能吻到他柔软的嘴唇,能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能对他诉说无穷尽的相思眷恋。
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唇间渗出血腥。
无声的吐出两个字,泪水从眼角滑落。
五个月,整整153天,几千万秒?每一秒被思念煎熬。
漫无目的,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是哪里,对他,早就没了区别。
那个人,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救赎。
离开他,哪里,都是地狱。
一个人,在地狱里,能活多久?
他却没有死去,只为了,能用生命感知爱他的刻骨铭心。
吴真忘记他了吗?
把脸埋在膝间,身体压抑的耸动,听不到哭声。
吴真,忘记我吧,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忘记我。
忘记我,你可以重新开始,平安终老。
(二三零)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雨点密集落下,沈为仰着头,看着路灯下连成丝的雨雾,冷雨落在脸上,滑落,淋透衣衫,刚才还在街上的人一边惊笑着,一边冲进旁边的酒吧。
有人跑过他的时候停下来,用西班牙语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沈为扶着灯柱勉强站起来,摆下手。
那个人耸耸肩,也消失在街角。
雨水迷离了视线,他的脚步虚浮踉跄,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
迷路了吗,迷路就迷路吧,他没有一定要回去的地方。
路越来越狭窄,上下起伏的坡道,路灯也越来越暗,漆黑的更辩不出方向。
静寂的,仿佛雨夜中的一座空城,古老的小巷,无人的街。
扶着墙一步步向前,摔倒在雨水里,再站起来,转过一个巷口,突然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沈为依然低着头,浑然无觉,即使听到有人经过,也与他无关。
但脚步声很快的靠近他,沈为抬头的时候,看到两个高大的男人近在咫尺,连帽衫的帽沿压的很低,黑暗中,辩不清面容。
听到一声簧口弹出的闷响,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抵在他胸口。
沈为的后背贴在墙壁上,那个男人说话很快,是粗嘎的嗓音,沈为只能听懂一个词,“钱。”
有一瞬间,他想迎着那锋利的刀刃扑过去,他们不知道吗,这世上,有种人不怕死。
如果,他早就已经生不如死。
沈为突然冷笑起来,他的笑声让另外一个劫匪慌了神,扑过来紧紧按着他的肩膀,用一只手在他的衣兜里掏出钱包,厚厚一沓现金,他飞快的把钱包揣进怀里,转眼又看到沈为腕上的手表。
刀尖刺破胸口些许,鲜血流出来,他们继续对他吼着,沈为抬起把表解下来,咣的扔到地上。
劫匪弯腰去捡,再抬头时,看到沈为敞开的领口,挂着一块绿色的首饰。
他刚把手伸到沈为颈间,沈为突然横过手肘,肘弯狠狠击在这个劫匪的眼眶,劫匪嗷的一声惨叫,应声而倒。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之间这个高瘦的男人一直未发一言,也不未曾反抗的态度让他们以为这是一个不会反抗的人,毕竟刚才他们已经拿到了现金和名表,这个人都没有任何动作。
肘击的力量很大,劫匪的眼眶破裂,鲜血流满脸,另外一个劫匪慌了神,握紧匕首向沈为向上猛刺过来,第一下扎在墙上,扑了空,沈为缩低身子,一拳狠击在这个劫匪的下腹。
乘着他弯腰的瞬间,沈为又站直,抬腿对着他的脑袋一脚横踢过去,一声击中肉体的钝响,这个劫匪也传来惨叫,匕首摔出很远。
但地上的劫匪已经顾不得疼痛再扑过来,沈为接连两击能得手,只因为攻其不备,他此时的反应和意识,都已经被酒精麻醉的,一击之后,很难瞬间再聚集出力量。
两个人扭打在一处,这些劫匪是亡命徒,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彻底不要命的打法,沈为身高体力都在他之下,但却像一只发狂的狮子,无论多少拳头落在身上,无论脸上鲜血迸溅,却始终狂野的不顾一切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