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妓(11)
第17章
徐怀林在树下做梦。悄悄走过去,耳边是风声,树叶沙沙声,呼吸声,还有安静。
午后气温着实吓人,但榕树底下舒服极了,暖风一阵一阵扑来时简直就是用来做梦的最佳时机。江垣把英语书搁膝盖上读,很小声,风一吹就散,读起来有种飘飘然的惬意。
“But what is really interesting is that there are sometimes great cultural differences even between native English speakers…”
“啧。”徐怀林睡眠浅,还是迷迷糊糊醒了,偏头望他一眼,表情像个不满足的小孩子。
江垣连忙在嘴巴前竖起一根手指:“嘘……嘘。”
徐怀林又翻个身睡了过去,风刮过,叶缝漏下的阳光没有晃几下眼睛,甚至绿树下细密阴影还未重新被璀璨剥夺,他就失足跌落深深梦境里。
“妈妈。”妈妈在干什么?哦,她在男孩的手腕上用一支水彩笔画着什么——手表?兔子?狮子?机器人?还是动漫人物?
妈妈没有听见他的呼唤,男孩也没注意。他们背对着他在欢笑——他偷偷伸头过去看他们在画什么——居然是一把吉他,画在手腕上蛮袖珍,却该有的都有,十分逼真。吉他?当时是为什么会画吉他?徐怀林思来想去,把记忆盒子都翻了个遍,都没有想起来。
男孩高高举起自己被涂鸦的手腕:“妈妈你看,好漂亮!”
妈妈靠在窗边阳光飞进来的地方用一种足以溺死一切纷扰和忧愁的眼神望着她的宝贝,蝉声退却了,风寂寂的,她凝视他的目光足以逼退飞速流失的岁月。
“妈妈你在发呆!”男孩不乐意了,挂在妈妈身上荡秋千似的晃来晃去,直晃得两个人都发笑,“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快说!快说!”
小手去推妈妈,力道轻轻的,语气却凶巴巴:“说不说?说不说?我要挠你痒痒咯!”
徐怀林哑然失笑:你是复读机吗?
男孩没辙了,肉肉的小手捏着妈妈的脸,把妈妈挤成猪头状——得逞似的大笑:“妈妈你变成猪八戒啦。你看镜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妈妈嘟着嘴巴亲了他白生生的脸蛋儿,宠溺地道:“傻瓜……你可爱,知不知道?”
他们睡了,是个午睡,阳光正好,有什么理由不做个梦呢。抱着倒在新年的新躺椅里,嘴角还带着微笑,甜蜜得几乎要让人落泪的笑容。
徐怀林开始在这间房子里走动,这儿的摆设他都无比熟悉,经过千万次梦境的洗礼他已记住每一颗温暖的灰尘在哪里,记住光芒洒在墙壁的倾角,记住院子里此时响起的手风琴声——是《梁祝》。
他默默走向最里面的房间,把充电插头拔掉,蜡烛熄灭。
那一天是谁过生日?送了妈妈一块儿蛋糕,蜡烛烧得一塌糊涂,早已熔在了蛋糕的奶油里,糊成一团稀泥巴。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挖下来一块儿早就不能吃的奶油放在嘴里咂吮,苦涩的味道滑入喉口,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拔掉的插头再一次插进去,熄灭的蜡烛重新燃起,火焰从寂寞里爬向现实世界。
徐怀林想:不要叫醒他们,他们太累了。更何况……
你知道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会醒来的。
为什么不干脆睡过去啊?
——他们会醒的。
当诗意的火焰残酷地席卷狭小房间,冲破新年快乐,冲破幸福和梦幻。
你知道他们会醒的。
“小林!”
好吵。这个家伙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
江垣干脆把这家伙按在怀里摇晃,嘴里还不忘啰啰嗦嗦:“行了,你睡够了没?你做噩梦了吗?”
没有。心里果断地回答,但奇怪的,嘴巴却发不了声。
“歪?”江垣直接一掌拍在他脸上——“你知道你现在多可怕吗?你睁着眼睛,睁得这么大,”五指张开,“就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江垣咬牙把人背到背上:“走……去医务室,要不去医院看看,你绝对是什么毛病犯了。”
医务室医生翻了翻他的眼皮又低声问了几句话,给他杯泡了茶叶的水,喝了嗓子就慢慢恢复了。医生看着他,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决定说道:“孩子,今天请个假,必须要休息。”
被强制休息的感觉并不好,突然松下来了,简直无聊透顶,而且一天又够做什么呢?
江垣不顾他反对,执意说:“我陪你。”
于是又是在天台闲聊,无处可去。
突发奇想,江垣的声音活跃起来,每一个字都像在弹跳:“等我们正儿八经有假放了,不用窝在学校、家、和学校旁饭馆这些臭没意思的地方了,我们或许可以出去旅游。就坐高铁吧,看着高铁把这个熟悉到烂透了的城市一点一点甩在后面……呼……耳鸣声就可以代表心跳……超级快乐啊!光是想想就高兴!”
徐怀林眼角微青,也不知道在哪里磕了碰了,勾起唇角:“是啊。”
江垣忽然伸手摸摸他的伤口,皱了眉,心里好难过。
徐怀林偏头躲避那突如其来的抚摸,努力压下心里的不自在,微笑道:“没事,你乱摸伤口会发炎的。”
江垣没有收回手,不由得怔忡,目光还是呆呆的,傻子一样盯着他:“……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什么?”徐怀林不解,他问这个又有什么用?
“你或许不知道,”他低下头,干脆长话短说,语气里透着股倦意,“你刚才在梦里喊妈妈……已经不是
第一回了,你表现得很怕火的样子……发生过什么,你可以和我说吗?这是你的心病?”
徐怀林愣住了,眸子定定的望着他不动,好像失去知觉的植物。嗒、嗒、嗒,有节奏的敲击回荡在耳际,心跳如震。
他忽然垂眸,“哈……”
一个微弱的发音荡在胸膛里,腻人的甜腥弥漫喉间时带出一种饱满浓丽的悲哀——远远的,从未发生过的悲哀。他弓着身体无力地、捂住眼睛:
“心病?哈哈……可惜我不会告诉你,不用问我了……你得不到答案……”
泪水从指缝里漏出来直砸在地,烫出一片湿印,模糊的样子。他站起身时眼眶里已没有泪,漠然地看着他,眼神短暂地空了,灰了。
他感觉到火焰吻上饥渴的身体,包裹他欲求不满的皮肉,用一种预言性的疼痛唤醒他幼小身体里淫荡又坚强的灵魂——醒来吧……畜生……
你以为你可以选择死?
别做梦了。
他终于笑了起来。
“小林……”
躯壳往后倾倒,徐怀林不知怎么想起很小的时候妈妈给他看《悲惨世界》,冉阿让最后在寂静中死去的场景——白日西沉——或许就是这模样。
但江垣扑过来接住了他,他也不是向楼下坠落,他们一起跌倒在平地,呼吸慢慢恢复,平静。江垣把小林抱进怀里,温暖踏实:“小林。”
眼泪受到重力的感召啪嗒啪嗒落在江垣肩头的布料,湿润。
“小林。”江垣又轻声唤了一句,发抖的手指擦过他被汗潮湿的头发,纷乱的心像汗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反而越来越混乱——
他吻了他。
徐怀林吻了他的面颊,蜻蜓一般,一触即过。
“其实我和你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只是我没有太多时间分给你,或者分给我自己。很抱歉……我的时间似乎总不属于我。”徐怀林嘶哑地说着,紧张的手指一点一点抓紧他的衣角。
话题是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也没有谁在意。
第18章
——送你一个毕业礼物吧。
——好啊。
离毕业还有小半年,人心已懒散了,许多谈恋爱的冒起了尖儿,更别提专业捣乱的学校广播厅在下午吃饭的时候公放简迷离的《太阳系小孩》,听了简直不想吃饭也不想学习,只想快点跑到人多的地方好好喊上几嗓子。
何碧计划着要在小长假里把男友带出去玩,捅捅奋笔疾书的江垣,苦恼地问道:“欸,你们男孩子,一般喜欢什么礼物?”
“你没事送礼物干什么?又没过年过节,省着点花吧你。”江垣眼皮也不抬,居然写得更欢了,作咬牙思考状,眉毛皱得都成一根了。
“屁!”何碧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把他撂在一边凉快去,“……不解风情,我要约人出去!”
嘴上说着违心的话,手底下做着类似的事,这就是最近学习起来六亲不认的江垣对自己最准确的评价了。批发货物的老板最近都跟他熟了,一看到他就眯笑着小眼勾肩搭背啊商业互吹啊什么的,恨不得把他当亲儿子疼。生意越做越好,在和对面馒头铺日复一日的紧张竞争中,钱凑齐了。
数数,有8000元整。
“话说……你存那么多钱干什么?”何碧还是没忍住,一天,在课上蹭蹭他,鬼兮兮地问。
江垣正在抄笔记,扶着借来的眼睛死命瞪大眼睛看黑板,耳朵捕捉到了这句小八卦,满脸不在意的样子,笑却从嘴角漏出来,滴落在脸上。
“啧……”何碧说江垣是痴汉笑,一看他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干吗啊?难不成是打算带女朋友玩儿?”
江垣把笔记本一合,利索地取下眼镜,一边递给那位借他眼镜的同学一边看着她:“对,在网吧,玩通宵。”
……我信了你的邪!
尚且不知道江垣倒底是要干吗,学校最后一次被应届毕业生称为“大清扫”的义卖活动就要开始了。距离高考还有约130天的时间,焦躁的高三生是时候把自己三年积攒下来的或垃圾或财富贡献一部分给学弟学妹——这种面子工程当然少不了各位面黑心狠的班主任,理(2)班班主任当天班会就放了话:
“他妈的谁敢把教材给我卖掉试试看?!”
不能买教材,又得拿些书充数,这就少不了各位苦逼学生“卖血”了,一时间搬书的搬书,低价收购的低价收购,各种小生意在学生之间风靡。江垣家里倒有小时候爱不释手现在丢在角落的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就是不知道脱不脱的了手。
徐怀林只带了两本书,都挺厚,一本是《玩笑》,一本是《弗兰肯斯坦》。江垣望着那两本自己也看过的“闲书”,忽然记起当时徐怀林是被自己拐去买了一整套外国名家出版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