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宙的中心(37)
作者:吃素
时间:2019-01-15 11:54
标签:女装 土味
“因为——”关藏突然停住了脚步,“恪己,你害怕了。”
马千家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按了好几次才按中那个接听键,放在耳边似乎又不敢听。直到听见一声熟悉的“马叔”,他单手捂住了眼睛,又去捂住嘴,可没捂住自己的眼泪,也没捂住哭声。
在哭声里痛骂关藏,像个对着刚找回来的走丢孩子大发雷霆的父亲。
关藏发了烧。蜷缩在严恪己宿舍的小床上,脑门抵着他的脖子。被他骂:“你不是喜欢冷吗还感冒?”
关藏吃吃地笑:“爱丽丝和妈妈离去的时候,都像是睡着了似的,我也就当她们睡着了——幸好这里的冬天很长。让我能多看看她们。如果马叔和恪己先我而死,我也会这样做的。”
严恪己顿了顿:“我和他都还活着。死了的事,死了以后再说。”
“嗯,我懂了。”
“你马叔说,杀了你父亲的不是你。”
关藏笑了一声,“他希望是这样,认为应该是这样。恪己觉得呢?”
“我认为是你,我希望是你。”
关藏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搂紧了他。
“想跟恪己做/爱。”说完去舔他的耳垂,被扯掉耳环而受伤的耳垂。吮出一丝血的味道来。他一边说“别他妈把感冒传染给我”,一边翻过身去,跟关藏接吻。
关藏又坐在马千家床边削苹果。马千家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咳了一声。谁也没问昨天发生了什么,沉默里充满不熟悉的亲昵,温柔的尴尬。
“脸怎么回事,严恪己打的?”
“他生气了。”
“生气了就打成这样?他人呢?”
关藏摸了摸红肿的嘴角,微微一笑:“感冒了,一会儿来。”削完苹果切成小块儿,插上牙签,端给马千家。马千家刚把一块拿起来,又放下了,没看关藏,低声地问:“我以前总对你问这问那,你有什么想问马叔的吗?”
关藏说,“有啊。有一个一直想问的。”
“什么?”
“你为什么不追求我妈妈?”
马千家愣了几秒,开始吃苹果,一块接一块的吃。含糊不清地回答:“我是大夫,精神科的大夫……”
“爱丽丝没出生前,我曾经以为她是你的女儿。”
马千家差点让苹果噎着。“我、我、我是那种流——那种人吗?”
关藏笑了:“也是。马叔也说不出‘你就是天使’这种话,送礼只会送一款印花裙,现在还没老婆。”
“你是在埋汰我吗?”
“我在埋怨你。”关藏看着他,轻轻地说,“一直都在埋怨你。”马千家怔了一怔,继续吃苹果,吃得眼眶发热。
病房门“哗啦”一下被打开了,严恪己进来瓮声瓮气地说:“护士叫你去交住院费!”
VIP病房每天扣得蛮多,之前缴得已经花完了。关藏应声拿起大衣,去一楼缴费。严恪己坐下,擤鼻涕擤得马千家直皱眉头,擤完了开始毫不客气吃水果。
“昨天,他都——干什么了?”马千家被严恪己瞪,明白什么似的老脸一红,“我不是说你俩!你想啥呢?!我说他跟他外公!”
严恪己“哦”了一声,“你只要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就行了。”
马千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现在才有点明白。”
“整不明白儿子找为啥这么个对象,那不是正常的父母代沟吗?再说明白又怎么样,我可没说要跟你家关藏处一辈子,指不定哪天就分了。”
马千家很不乐意,又得忍着,“我以为你也很喜欢关藏。”
“我啥时候说不喜欢了?”严恪己反问道。
马千家跟他说不到一块儿去,两句话就不是一个方向了。生了一会儿气,又问:“你知道他那么多事,对他一点不害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他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他。”严恪己又擤鼻涕,骂关藏“祸害人”。
马千家呼了一口气,突然说:“我怕过他。”
严恪己把卫生纸扔进垃圾桶,看马千家垂着头看碗里已经开始氧化的苹果。
“关藏十三岁的时候,十七岁的时候,很多时候,我都会怕他。”冷静地计划弑亲的关藏,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关藏,任何境地都从不抱怨毫无恐惧的关藏。
“那你还在他身边,做着觉得会让他怨恨的事?”
“因为我更关心他,连同他妈妈那份爱。”马千家说,“十五年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本该是一个情感充沛的孩子,也曾会害怕会哭泣会忧伤。他本不该变成这样的——”马千家看了看他,自嘲地说,“虽然不想承认,但你做到了很多我应该做到却没做到的事。”
“你做到了。”严恪己说:“我会去找他,就是因为你已经让他成为了一个情感充沛的人。”
马千家沉默了一会儿,噗地一声笑了:“所以你那个时候也不是真的想要五百万。”
“我想要啊,为啥不想要?给你五百万你不要吗?冲突吗?不冲突啊。”严恪己自顾自地翻起了关藏买的水果袋,翻出一盒车厘子:“我操,这么贵!肯定好吃。”拆吧拆吧拿到卫生间洗了,抓了几粒分到马千家碗里。“你现在给我五百万,我还可以考虑离开他,就怕你家关藏不乐意!”
马千家不想跟他说话。拿了一粒车厘子吃了,皱眉:“你能把洗洁精冲干净吗?!”
第五十章
庄百心手指放在键盘上,半天没敲出一个字来。叹了口气,把电脑合上了。找个借口溜出去,找前同事吃饭。
“你天天找我吃饭,没活干了?还是要被开除了?”等着上烤肉,同事往嘴里扔花生米。
“不想干活。”庄百心倒了一杯啤酒,先干下去半杯。
陈景原本还指着她能整出点东西,谁想到她一反常态,十分消极。气得直接在会上点名:“不让你查的时候你非要查,现在可以查了你又不想动,你要怎么着啊大小姐?”
“我也想这么问你呢,你要怎么着啊?不服气刘杨非要弄个大新闻出来的不是你吗?”前同事毫不客气地戳她痛处。
“什么是大新闻?”庄百心问,“我现在不知道了。”她又喝了半杯,“国际争端算,世界末日算,外星人入侵算,对吧。”
同事笑,听她一本正经地胡扯。
“反腐算,关静园和关达集团算,可关静园身边的一个女人被隐藏了一辈子,悄然无声地消失了,她的女儿也这样悄然无声地消失了,这就不算大新闻,这就不算个新闻——”庄百心突然抬头,“不是,这就不算个事儿,对吧。”
“你在纠结什么?新闻价值?念书的时候老师没教过你怎么判断吗?”
庄百心缓缓地摇摇头,“我觉得可怕的是,我曾经天然地认为这的确不算个大新闻,至少不算个能与关达集团比肩的大新闻——可我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为什么我们的社会决定了它不会是个大新闻?”
同事想了一会儿,摊开手:“所以你打算如何,突然觉醒,为那些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女性发声?”
“我没有觉醒,我在反省。”庄百心把刚上来的小牛排夹在烤盘里,死命地按,眼前升起一股子油烟来:“不光是女性,为自己曾经视而不见的所有一切。”
“大姐,没你这么烤肉的。”把她手里的夹子抢回来,同事说,“那你不打算继续跟进关静园和关达了?”
庄百心自己也有些茫然:“老实讲我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走,只是不管是作为记者还是作为一个公民,或者作为一个女性,我现在有更想搞清楚的东西。”
同事点点头,把牛排肉翻面,烤得差不多了拿剪子剪开,夹到她盘子里:“有一个前辈曾经跟我说过,他说他一直把自己当做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庄百心噗嗤一笑,“你这前辈是谁的粉丝。”
同事也跟着微微一笑:“我当时也这个反应,然后他又说:重点不是莲花,是淤泥。最可怕的往往是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甚至是滋养着我们的东西。”
庄百心微微挑眉,把肉块放进嘴里。
“所以百心,你做好准备了吗?”
关静园委托的律师隔天就来了。跟关藏和马千家在房间里谈了两个小时,签了一堆文件。怕记者找上他俩,在律师建议下转了个私立医院,隐秘地搬过去了。
“跟你断绝关系了?”严恪己来了就是个吃,一边参观新病房一边吃李子,外国大李子,长得跟拳头一样大。“还有钱给我买貂吗?”
马千家不是好眼神瞅他,被他反呛:“你瞅啥?你家关藏答应我的!”
关藏笑一笑回答:“有的,我们一会儿就去买。”
“搁你这么花钱几个关达都花没了!”马千家就看不惯严恪己逮个空就要钱,“三十万都够买几个貂了?还让关藏花钱!你打算让关藏养一辈子啊?”
“不行呀?”严恪己可不生气,笑眯眯地,“我有这个本事呀,有能耐你让他别稀罕我呀?”把李子啃得满手都是果汁。
“关藏是马上要出国的!”
严恪己嘴巴停了,问:“什么时候?”
关藏拿过大衣穿上,在马千家要回答时打断了:“要么一起,要么不去——买衣服去啊恪己?”
马千家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严恪己几口把李子吃完了,洗洗手,给自己的平头上戴上一顶四十九块的雷锋帽保暖,回头跟马千家说:“那既然都要走了,不更得多花点?你放心吧马哥,我让他把裤衩都给我买成皮草的!”说完哈哈哈出门了。
出门就把脸一沉,“不搞异地恋,我也不会跟你出国,别异想天开。”
“那我就不走呗,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必要。”
关静园希望关藏远离这场风波,能走就马上走,哪怕马千家坐着轮椅也一起走,至于是找个学校念书还是混吃等死都无所谓,海外的资产足够关藏后半辈子开销。但无论关藏去不去,去哪里,以后做了什么,关达集团以及旗下任何子公司从此跟他不再有一毛钱的关系。
风险没有,利益也没有。
“你们关达市值有百亿吗?”
关藏摇摇头:“没了解过。”
严恪己嘬了下牙花子:“就算你外公倒了,关达一时半会儿也垮不了,算五十个亿吧,天呀,你都不要了啊?”
“与我想要的生活相比没什么意义。”
严恪己一言难尽地盯了他一会儿:“真佩服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也想说一次试试——你外公也是个人物,这样了还能给你留钱。”
“因为他爱我,爱他唯一的外孙,也爱他早逝的可怜女儿,甚至是疯了的外婆——只不过是用他的方式。”关藏淡淡地说,“他从不怕死,也不怕我。只怕被踢出那个花了一辈子努力去接近的中心,无论我杀了谁,即使他自己,他都会帮我掩盖。我外公这一生都不曾后悔,只会愤怒于我们竟然不懂他的辛苦和付出。如果不是这一次——”关藏顿了一下,又笑了,“他将始终不会明白,我们祖孙之间的关系是永远不能,也不会修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