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下(79)
早已经半身陷在泥潭里了,方曦和居然还是不肯放过阿贞,他和他的儿子,简直是甩都甩不掉的血蛭。
梁丘云伸手按下了门铃。
“阿贞,你在家吗?”他问。
汤贞的手扶在小周肩膀上,他被压在卧室的床上,沾满了酒气的衣裳都被脱了下来。小周情绪激动,正在他身上撒着些大大小小的火气。也许小周还期盼着,这一切能够改变。他们两个好几天没有见面了,一直冷战,也许小周想要和汤贞亲近,也许亲近可以破除语言上的迷障,过去一年里,每当有争吵、误会,不都是这么解开的。就算汤贞觉得他太过幼稚,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汤贞应该明白的,他们两个才是天生一对,应该是命中注定的恋人。
汤贞一直不出声,被咬出血了也不喊痛。他说不出让小周满意的回答,也不忍心说肯定会伤害小周的话。小周一直问,你说话,你回答我。这样的煎熬,对汤贞何尝不是一种恩赐。
上帝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光,落在过汤贞的身上。
“小周,”听到梁丘云声音的一瞬间,汤贞的心一紧,“你快走。”
小周看着汤贞的眼神瞬间变了。
梁丘云在门外又敲了敲门,没听到有人应门。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拨了汤贞的手机号出去。
很快,那个熟悉的手机铃声隔着一扇门,从客厅走廊上传出来了。
“阿贞,我知道你在里面,”梁丘云努力耐着性子,“你开门。”
小周抬起汗湿的眼来,转头看向卧室外亮着灯的玄关。他听到了汤贞的手机铃声,紧接着是梁丘云在门外的催促,梁丘云正在着急。
周子轲转过脸来,又看他面前的汤贞。
“你让我干什么?”他问。
“他来了,”周子轲看着汤贞,难以置信地问,“我就要走?”
汤贞被小周的话问得傻掉了。
小周的手心还捧着汤贞的脸。小周的手心灼热,一生当中绝无仅有的幸运,遇到了小周,可他无法留下他。
汤贞直勾勾望着小周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直到梁丘云的敲门声再度响起来,催促得越来越急切了。
“小周……”汤贞眼睛湿漉漉的,声音颤抖起来,他根本没有权利不舍得,“你走楼上的门,不要走这个门,别让他看见你,快走……”
也许周子轲原本期盼着汤贞说句别的话,只要说一句,什么都好,他们之间就有新的出路。他正在长大了,谈的也不是懵懵懂懂完全意气用事的初恋。有过误会,解开了,有过隔阂,最终也选择了彼此信任,信任眼前的人,信任对感情的直觉。他已经开始做出改变,过去周子轲从不曾考虑“未来”,他习惯了得过且过,但在汤贞身边,他想改变汤贞的“未来”,他好像是一厢情愿。
他那么努力,希望汤贞过得更开心一点。
那么什么是汤贞的“开心”呢。
是梁丘云的归来吗。
祁禄在酒店里跑上跑下,找不到方遒和汤贞的人影,给汤贞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听。酒店里客人们都散了,冯导搂着骆天天和节目组其他人一起出来,冯导说,今天虽然云老板有事早走了,没怎么多交流,但云老板交代的事,他一定好好办到,节目组的大家都是云老板的老朋友,老伙伴,以后天天跟着一起录节目,大家一定照顾着天天,好好相处。
祁禄听到了这话,却没有露面。他又到处找了一阵子,问过了酒店几个门童,祁禄知道汤贞一贯不希望有关他的事情闹大,但眼下除了联系郭小莉,报警,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梁丘云忽然打来电话。
“你在哪儿,祁禄,”梁丘云说,“报个地址,我去接你,跟我去找你家老师。”
祁禄盯着手机,懵了一样。
汤贞不住发抖,像一只被钉在标靶上的鸟,一直流血。
“那个在酒店要带走你的人是谁。”小周问他。
汤贞脸色惨白,眼神无法对焦。
“一个……朋友……”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汤贞嘴巴张了张。
“你说啊。”小周问。
“你不是说梁丘云从没来过这个家吗?”
小周看着他。
“他为什么这么晚来找你?”
“全是骗我的吗?”小周像是根本不能理解汤贞呆滞的反应,“你告诉我不是啊!”
如果汤贞能好好组织语言,也许他可以说一些像样的话,温柔的话,来安抚小周的不快。但他下意识做到的只有哭泣,他觉得头很痛,身体也痛,他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东西。小周崩溃似的问他,问的仍然是那些追问过无数次却一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你打算干什么,一句话不说,你想像上次那样再一声不吭地甩了我?”
“汤贞,”小周看着他,一脸绝望的,“你喜欢过我吗?”
汤贞瘫在汗湿的床单上,发红的眼眶里有眼泪。他感觉他又说了些什么,像是太醉了的人的呓语,这里不是安全的地方,小周,梁丘云随时可能会进来,就算走楼上的门也可能会被他撞到,你快走,你快走。
“汤贞,”小周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汤贞痴痴傻傻的,没能看到小周离开时的背影。
汤贞穿了一件白色高领毛衣,长头发遮挡下来。直到被梁丘云搂在腿上扇巴掌的时候,汤贞脑子里还隐隐约约有这句话。
汤贞能支撑起的天空就这么大,如今彻底塌陷了。祁禄就在门边地板上趴着,被梁丘云在肋骨肚子里踩了一脚,头也被揪住了头发敲在地板上,祁禄本应该是汤贞好好照顾的孩子,现在却为了保护汤贞被打成这样。汤贞想看看他,也看不清,猜不到不会说话的祁禄是什么状况。
不知道是不是汤贞一直不吭声,噤若寒蝉,梁丘云摸着汤贞后脖子,掐了掐他的脸,接着又一巴掌,汤贞的脸被打得偏过来了,朝向了梁丘云。
梁丘云的手机响了,在一旁的沙发上震动。梁丘云看似亲昵地搂着汤贞,欣赏着汤贞的孱弱与恐惧。他用手指在汤贞脸颊上刮弄,像逗一只放养多年,又弄回身边的小动物。
梁丘云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小娴”两个字,垂下了眼睛。
他把手机反过来扣在沙发上。
汤贞嘴角有血,闭着眼睛,像随时还要再挨一巴掌了。
“你以后还想见方遒吗?”梁丘云看汤贞的脸。
汤贞没有讲话。
“没关系,以后想见也见不到了。”梁丘云格外平静,好像他的话里丝毫没有其他的深意。
汤贞抬起头,一动不动看他。
夜深了,周子轲开着车在城区里转,漫无目的。他想上高速公路,可护城河路段封锁了,很多警察在前面,后面又有跟上来的车,交通堵色。周子轲坐在驾驶座里等了几分钟,索性打开车门下了车。眼前就是护城河在月色下泛白的河面,周子轲坐在路灯底下低头抽他的闷烟。
周子轲不明白,他一个星期前还好好的日子,好好的生活,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
“怎么这个时候封路?”有司机在周子轲对面的马路牙子上问道。
“还不知道呢,都出人命了!有个司机连车带人被撞进河里了!现在车捞上来了,那司机的尸体没影了,捞不着了!”
周子轲低着头,紧咬着他嘴里的烟。事实上他不可能期望梁丘云一辈子都不回来,梁丘云总会回来的,只是周子轲不肯承认。
“小周,你快走,你从楼上走,不要让他看到你——”
现在回想起汤贞这句话,周子轲忽然明白了他其实一直是不能见人的那个,他是个外来的人。无论周子轲多么自以为被爱,被喜欢,每当真正需要选择的时候,他总是会被放弃。无论是汤贞,还是别的什么人,没有例外。
凌晨时分,周子轲低头把手里吸了一半的烟头丢进烟盒里,他把最后一支也抽完了。十一月底,马上就是冬天了。周子轲站起来,摸了车钥匙走回到车边,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去。慢慢往后倒车的时候,周子轲已经很冷静了,他应该回去看看汤贞。
这不是周子轲想要的结果。无论他多么不甘,不情愿,他也不希望和汤贞之间的结局是这样的。
汤贞的房门紧锁。周子轲站在门前,反复试自己的指纹。每次门锁发出“滴”的一声,又立刻锁死了。汤贞告诉过他,他是一级权限。周子轲抬起头,意识到是汤贞从里面把门反锁上了。
“汤贞,”周子轲问门里,“汤贞?”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个万字大章,内容量大,情节也复杂,虽然只是发生在一个夜晚的故事,但汤贞、周子轲、梁丘云、方遒、祁禄五个人所想的,所看到的内容几乎完全不相同。在这一章里,许多人的命运都发生了转折。可以和番外《祁禄:关于过去的部分回忆(下)》以及第三幕《泡沫 17》中小周的回忆部分,以及《泡沫 8》报纸上的案情描述共同参考来看。
第181章 英台 34
周子轲陆陆续续又来过了几次,每次都敲不开汤贞的家门, 电话打不通, 短信也没回音。公司没有人见过他, 除了周子轲, 好像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个不常在公司露面的病人已经消失许多天了。梁丘云回国, 骆天天加盟《罗马在线》, KAIser 即将前往日本……这一系列突发事件打乱了公司所有人的节奏。周子轲站在汤贞楼下,给温心打了个电话。温心说, 汤贞老师正在家里睡觉:“他每天都有回我的短信呀。我去了他家几次, 门是锁了进不去呢,不过他说他在家里睡觉。他最近情况一直挺好的, 应该没有事。我?我在医院照顾祁禄。祁禄住院了……没什么大事,他和路上和劫匪打架, 受了伤,不敢告诉他爸爸妈妈,只好我去照顾他了, 汤贞老师也让我好好陪着祁禄,”温心说完了, 又纳闷道,“子轲你……怎么突然问起汤贞老师的事?你有事要找他吗?”
没有人觉得周子轲需要关心汤贞的安危。连梁丘云都一如往常开始了国内的工作,天天上着电视, 占着报纸版头, 也没过来关心汤贞什么。周子轲站在那扇门外,说不清这担忧是与他无关, 还是其实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负罪感和不甘心。
十八岁生日的隔天早晨,他曾在这里用力踹向这一扇门。
而现在,周子轲再一次站在这扇门外。他没有什么怒火了。汤贞像团破布,任他欺负,眼神失焦,满面泪痕。他总觉得他给予汤贞的是爱,但爱会让人变成这样吗。
仍然是这一扇门,时隔这么多年,蒙在他的面前。
“汤贞?”他不抱希望了,还是问门里,“你在不在?”
新闻上并不会报道周子轲真正关心的事——他的生活再如何天翻地覆,所有缘起、缘灭也都是隐秘的,是不为人知的。《罗马在线》在暂停了一期后,即将开始新版本的录制。KAIser 全体成员却要踏上前往日本东京的行程。周子轲空着手出现在贵宾候机室的时候,包括日方合作团队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大松了一口气,甚至激动地当场欢呼起来。
周子轲不想去日本,他的立场从没改变,所以肖扬和罗丞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来了,还什么行李都没带,好像一觉睡醒,想过来就过来了。周子轲坐在沙发里,拿过桌头的报纸来看,报纸头版仍然是社会新闻,什么东护城河车祸案,受害者失踪不知下落,打捞了不知多少天。
周子轲往后连翻了好几页,也没看到汤贞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