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白月光(23)
说着,喻宸抬起眼,“打完之后,是你把我拉起来,弯腰拍掉我腿上的灰。”
夏许甩着头——这是“他”又要出来的征兆。祁教授拍着他的肩,声缓似河,“放松。”
喻宸提高声量,凝视着夏许,右手捂在心口,“从那时候起,你就在我这儿。”
夏许愣住了,额头上出了汗。
喻宸看了看祁教授,又指着其余照片道:“记得吗?后来我老是约你出来,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过招,还在这里打过篮球。”
夏许艰难地发出一声“嗯”。喻宸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当时我说,想学学你的野路子。那只是个借口。这个老是在上课时约你出来的人,内心想的,是与你在一起。”
夏许难以置信地低喃:“怎么,怎么会这样……”
祁教授示意喻宸继续。
这时,室内的灯光又暗了一些,音乐似乎比刚才激烈。喻宸拿出一本老旧的练习册,翻到75页,泛黄的纸张上,是一片字迹潦草的演算公式。
“有一次我问你,‘许哥儿,怎么老是有那么多女同学围着你啊’,你说人家只是问你题。还记得吗?”喻宸没有等夏许回答,“我叫你也教我解题,你在地上写写画画。我没听懂,怕你笑话,只好说懂了。后来我拿着这本练习册来问你,你给我讲了十多分钟,写了整整一页。这本册子我就一直留着。”
夏许轻声道:“你只问过我两次。”
“是。”喻宸将练习册放到一边,又拿出两张照片,“现在想起来,十六七岁的想法,实在是幼稚得可笑。我很早就喜欢你,想与你在一起,但又担心影响你学习,不敢告诉你,连问个题都觉得浪费了你的时间。这张照片,是从你卧室窗户看出去的景象。这一张,是你们教室的后门窗。高三时,我找你的次数很少,但经常站在这两个地方,悄悄看你。”
夏许微张开嘴,扶着额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敢让你知道。”喻宸说:“那时我还不知道如何面对我的家庭,如何让你不受影响。我只敢偷偷看你,等你12点10分关灯时,再一个人离开。”
夏许喉结上下滚动,眼尾有了湿意。
喻宸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手指勾住一根红绳,扯出那块贴在胸口的玉坠。
玉坠已经被摔坏了,不复当年的完整。夏许屏住呼吸,目光落在喻宸紧握玉坠的手上。
“这是我的生肖玉坠,从小戴着。初中时,我想将它送给我最爱的人——那人和它一样,都在我心脏上。上高中之后,我遇到了你,你没有见过它,因为高一时我已经把它摘下,脖子手上戴的,全是流行的饰品。我犹豫了很久要如何送给你,直到我17岁生日时,我母亲将十来枚玉坠送给我的部分朋友。”
夏许轻轻摇着头,眼前渐渐模糊。
“我终于找到了把它送给你的理由。”喻宸竭力控制着情绪,可声音还是颤抖了,“我喜欢你,我感觉得到你对我有同样的感情。那时我想,等到高考之后,我就跟你告白。你会考上你想去的大学,我在部队混出名堂,将来我们一定能够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夏许抓着沙发沿,手背拱起,冷汗淋漓。
祁教授让喻宸停下,再次调换曲子。夏许心绪非常不稳定,“他”再次出现,愣头愣脑地瞪着喻宸,“哥们儿,你红着眼干嘛?”
祁教授不得不进行催眠。喻宸冲出门外,接连抽了四根烟。
回忆是种煎熬,对夏许,对他,都一样。
回屋时,夏许正在擦汗,脸色苍白,但神智是清醒的。
对喻宸来讲,理清与常念的关系、讲述被送去“矫正机构”的始末相当痛苦,但他不得不将那段充满欺骗、无奈、挣扎的日子呈现出来。讲至最后,他听见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夏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泪落下来,近乎自语地说:“你竟然被送去那种地方?他们,他们折磨你了吗?”
喻宸闭上眼,用力压下在五脏六腑奔流的痛楚。
他没有具体讲在“矫正机构”受到的伤害,而夏许最关心的显然是他是否受到非人对待。
祁教授再次喊停,两人各自冷静。夏许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喻宸早就喜欢自己的事实,喻宸苦笑,慢慢开口:“粉色口袋装的早餐,是我让杨柯送的。要说证人,也只有他一个了。以后回安城,我带你去见他。对了,你卖掉的房子我已经买回来了,我现在住在那里,你的生活用品齐全。我……”他停下来,声音有几分哽咽:“这两年来,我一直在那里等你回来。”
夏许双手捂住脸,大脑像一台过载的处理器,实在转不过来。
喻宸忽然说:“对不起。”
夏许抬起头,睫毛湿润。
“在想不起来的时候,我曾经那样对待过你。”喻宸嗓音沙哑,低垂着头:“伤害你,羞辱你,这是我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没……”夏许本能地想宽慰对方,但话却梗在喉咙里。能说什么呢?没关系?
事实上,他已经忘了喻宸的粗暴与冷漠——毕竟受伤之后,喻宸对他越来越好。这些年他耿耿于怀的是对常念的愧疚,所以他能够理解喻宸对他的这份歉意。
这不是被伤害的人说一声“没关系”就能消除的。
最深的伤疤,有时在施害者心上,才烙得更深。
常念……
想起常念,夏许头痛欲裂,“他”几乎又要出现。喻宸取出一支录音笔,将音量开到最大。
一阵短暂的电流声后,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出,夏许凝神听着,疑惑地问:“是常念?”
喻宸默默点头。
那个用谎言编织出一场接一场悲剧的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终于道出了迟来的真相——
“这十年来我做的事,就像他们当年对我们做的事一样,不配被原谅……上次我与夏许见面,是我故意告诉他我无法做爱。他没有羞辱我,一切都是我设的局,连自杀也是局的一部分。那天我知道医生什么时候来,我想用自杀让你内疚,离开夏许。我成功了……”
那濒临死亡的声音,让祁教授也不由蹙眉。
夏许浑身僵直,背脊如同过电。
喻宸一步一步向他靠近,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说出“对不起”时,眼泪忽然落下,砸在他发木的手背上。
意识又一次被“他”占领,“他”猛地站起来,怔怔地看着喻宸。喻宸跟着站起,一把搂住“他”,而“他”并没有挣扎。
祁教授抬起手,本想阻止,片刻后却无声地后退,什么话也没说。
两个人就那么抱着,“他”大睁着眼,喻宸用尽力气,身子肉眼可见地颤抖。
许久,喻宸很轻却很坚定地说:“谢谢你,谢谢你保护他。从今往后,我发誓会好好保护他,不再让他伤心,不再让他难过。拜托你,把他还给我。”
夏许瘫软在喻宸怀里,虽未昏迷,但神智显然已经陷入混乱。祁教授走近,“喻先生,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把夏许交给我。”
喻宸茫然地松开手,看着祁教授将夏许带入旁边的休息室。直到一个小时之后,夏许在药物与心理干预作用下冷静下来,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祁教授将水递给夏许,问:“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我。”
夏许盯着水面出神,几秒后低声说:“太突然了,真的太突然了。祁教授,我想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好好想一想。”
第38章
人不该活得太矫情,夏许如此给自己说。
从十六七岁起,他就爱上了喻宸,并希望得到同样的爱。都说时间会让所有浓烈的情感淡去,但十几年的岁月匆匆而过,喻宸非但没从他心口上消失,反倒越来越鲜明。
如今喻宸告诉他高中时未曾宣之于口的爱,乍一听有种少年的自作主张与笨拙,但细细想来,30多岁的他能够理解喻宸当时的想法。
就算是他自己,当年不也是不敢告白吗?
对喻宸,他生不出任何怨恨。喜欢是最有效的免罪牌,更别说这份喜欢在他年少时发芽,贯穿了他至今的人生。
应该算皆大欢喜的结果了。他孤注一掷的爱不是单相思,而是两情相悦。他与喻宸错过了十多年,最好的年岁一人活在欺骗中,一人活在寻觅中。如今真相大白,他应该马上放下过去,与喻宸紧紧相拥。
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
可是……
夏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指间的香烟蓄了长长一截灰,眸中闪着微弱的火光,不知是即将熄灭,还是即将燎原。
可是他心里堵得慌。一个声音不停在脑子里追问——如果没有这些错过,我们的人生该是什么模样?
他会考上心仪的名牌大学——毕竟以当时的成绩与状态,过线没有任何问题。毕业后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给爷爷买一套房子,有空时带爷爷去旅游。即便爷爷最后还是患上了那种病,也不用卖掉老房子凑治疗费。
而他与喻宸的爱情一定会经历艰难的阻碍,但任何困难他们能够一起扛,而不是如现实一般,喻宸在“矫正机构”经受非人的折磨,他在等待中度过一年又一年。
夏许摁灭香烟,无力地揉着眉心,片刻后起身倒来一杯水,吞掉一直在服用的药片。
人如果是机器就好了,不会矫情,不会陷在“如果……就好了”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从心理治疗所离开时,祁教授问是否愿意和喻宸打声招呼,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勉强地扯起唇角:“抱歉,我现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明明是那么喜欢的人。
夏许叹了口气,将闹钟设置在次日清晨5点,然后关掉灯,将自己投入黑暗。
送走夏许之后,祁教授与喻宸又聊了一会儿。喻宸情绪很激动,得知夏许不愿意见自己时,双手抱着头,下颚紧紧地绷着,几近失控。
之前的谈话,他承受的精神压力比夏许更大。
祁教授说:“给彼此一些时间,夏许需要消化,喻先生,您也需要休息。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今天吗?”
喻宸眼里满是红血丝,“因为集训结束了?”
“对,但考核明天开始。”祁教授道:“今天是集训与考核之间的休整日,从明天起,夏许就要带他的队员进山,带领他们参加综合比武。”
喻宸一惊,“进山?有危险吗?”
“不不。喻先生,凡事与夏许有关,您就容易紧张。放心,考核没有危险。”祁教授笑道:“反倒是他冷静下来的好机会。夏许有很多长处,但就性格来说,他倾向于钻牛角尖。我们告诉他真相,他需要时间去消化,但是如果没有别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可能被自己绕进死胡同。明天开始的考核是个契机,一方面他有时间思考,一方面又不会彻底沉浸其中。喻先生,十天之后,您去集训基地等他。”
夏许夜里睡得不安生,反反复复做梦,闹钟响起时,反倒感到一阵解脱。
大冷的天,队员们在刺骨的雨夹雪中集合,夏许身为一支队伍的教官,与队员们背着同样沉重的背囊,徒步跑向30公里外的山林。
考核在8支队伍中进行,夏许跑在自个儿队员们旁边,跟打了鸡血似的,全程喊号鼓劲。北方的寒冬,山里处处是积雪,一天消耗下来,想找个避寒的地方扎营都难。夏许当兵那会儿去东北参加冬训,刨过雪坑睡过雪窟,野外生存经验丰富,带着几名体力较好的队员四处寻找,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找到一处适合休整的地方,安排人扎好帐篷,又亲自烧水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