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相亲(11)
我只说:“下次受伤,不要瞒着我。”
他胡乱地回答:“嗯……”
“小臻,”我喊他,“瞒着我,到我知道的时候,我只会比原来更难受几千倍几万倍。你舍得吗?”
他怔住,像一只迷路小羊看向我。
我安静地和他对视,他没再点头,也没再摇头。
在医院底下散步时,我路过便利店,看着透明柜上摆着的一包包香烟,难得有了买一包的冲动。人家烦闷的时候都靠抽烟派遣郁闷,我也想试试有没有那个效果。
但烟味太重了,我弟肯定受不了。
我在长椅上坐下,打电话给了越老爷子。老人家忙得很,孙子住院了也不能陪同,一天来看一次都算是难得了。头两个电话他都没接,我等了十来分钟,拨了第三个,总算接通。
我单刀直入地问:“小臻初一的时候受的什么伤?”
越老爷子顿了顿,缓缓道:“你知道了?”
我说嗯。
“唉,告诉你也无妨。”他长长叹气,道,“越家家大业大,难免有旁枝,也难免有仇家。”
我从天灵盖凉到脚底。
初一的那次是他回祖宅,和旁系的孩子在花园里玩时撞到碎玻璃割伤的,玻璃割进了皮肉一厘米多,他清理好伤口缝了针,养了几个月才好。
这次的车祸还未查清楚是谁干的,对方有备而来,把一切假象都做得很完美。
越老爷子的叙述不疾不徐,我却听得咬牙切齿。我开始后悔让他回到越家来了,后悔至极,咬着嘴唇,把自己的手心都抓破,最后磨着牙齿说:“他全部都不告诉我……”
我的弟弟还那么小,我打他一下都舍不得,那群疯子到底怎么下得了手?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越老爷子道,“当初他让你出国,也是不想让你被牵扯进这一切。”
29.
“知道你要出国的时候,他发了好大的脾气,看谁都不舒服,砸了客厅,还发泄地砸了一个花瓶。”我听到越老爷子在电话对面像是吸了一口烟,接着道,“发完脾气后,他又来找我谈,谈了一个多小时才冷静下来,决定让你离开,还让我保密,千万不要告诉你。”
我的眼睛跟要烧穿什么东西一样,紧盯着我自己的另一只手。
我问:“那你为什么现在会告诉我?”
和越老爷子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太好,也算不上太坏。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我弟,他的孙子,除此之外我们基本不会进行其他的对话,我不用敬语,他也从没让我更正。
对比了一下印象,他声音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要苍老得多了,语速也慢下来,每个老年人都在所难免。
“宁放。”他喊我名字,“实话跟你说,我是很忌讳小臻和你多接触的,不是对你有偏见,只是越家这样的情况,容不得我不担心。”
我回答:“我知道。”
“小臻是你一手带大的,回到越家后,会这么听话,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他沉声道,“我最担心的事,你多半能猜到,我就不多说了。”
家业做得越大,越是担心被外人窃取走,这点从他放着那些所谓旁枝不要,而选择接我弟认祖归宗就能看得出来。我掌心用指甲掐出来的血口慢慢凝固了,落在眼中不怎么好看。
他又说:“我年龄也大了,操心不了多久了,也看开了。我在这里把这件事告诉你,只想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我问。
“记着你弟对你的好,”越老爷子道,“不要对不起他。”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
我弟是这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不会有谁有什么东西能取代他的位置。在很多年前我就说过了,我永远是他的哥哥。
我弟继续住院了一周。我谎称和学长出去办事,瞒着他,飞回了C国一趟,办理休学手续。
导师并不建议我这样做,我再读两年就能毕业了,如果仅仅是陪同家人,完全没有必要申请一年的休学。但我很是坚定,办完手续,来不及和同学朋友告白,就又急匆匆回了国。
这两年的聚少离多,我始终以为他已经成熟,所以能够忍耐。也因此,一旦明白了他究竟为何让我离开,我就抬不动脚步,从他身边走远了。
他的伤养得不快也不慢,不能用力呼吸,也不能运动。这个年龄的小男孩总是被困着是很无聊的,他一见到我就会缠住我,硬要我陪他看书,或是和他一块儿玩游戏。
我拿他的平板下了一大堆双人游戏,他出没伤的左手,我出右手,每局都是我赢。他辛苦挣扎也打不过我,就耍赖说:“哥哥欺负人!不可以这样!”
这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对他适当放水了,他还是赢不了,主要原因是菜。
他不服气,为此把功课抛下了,苦练游戏技巧,总算在输给我三十二次之后赢了头一局,当天晚上作为奖励我给他做饭。
就这样他还不太满足,冥思苦想地敲着碗:“平时哥哥也会给我做饭啊,这个不能作为奖励吧?”
我恶狠狠地凶他:“适可而止啊,前面你输了我都没惩罚你!”
他讨好地冲着我笑。等到坐下来吃饭,他的椅子往我这儿挪,夹了一筷子饭过来,说:“那作为惩罚,我给哥哥喂饭好啦!”
我怎么想都还是他占了便宜。
陪他到一个半月的时候,他才终于小心翼翼地问我:“哥哥请假这么久……是要等我完全愈合了才走吗?”
我不置可否:“嗯哼。”
“如果是的话,”他合十双手,小神棍模样地祈祷,“那希望我的伤好得慢一点!”
我拍他脑袋:“哪有你这么诅咒自己的!”附赠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
他咯咯直笑,又用脑袋拱过来蹭我:“我好想哥哥的,哥哥能多陪我一会儿就好了。”
30.
嘴上说得好听,真知道我办了休学的时候,他反而愣兮兮的,老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我以为他接受了,摊开一本书,还没翻页,他一下子扑到我身上,神情不解:“哥哥为什么突然……我,我其实已经没有大事了,能陪我几个月我就很开心了……”
“你想得美,我才不是来陪你的。”我拍他脑袋,“我就是学习太久了想借机休假懂不懂?”
他满脸写的都是“哥哥在骗鬼”。
作为兄长我还是沉得住气的,只说:“反正手续已经办完了,你就不要管太多了。我都学了这么多年了,就当一年咸鱼消遣消遣。”
我是休学了,他伤养了个大概,还得回学校上课,课外的各项补习仍然一样都不少。好在去年他的任务已经被减轻了,否则就这工作量,我一定冲过去跟他爷爷抗议。
他倒是没有怨言,叛逆期仿佛都不存在。
白天他在学校,我在大宅子里发呆,或者玩游戏;晚上他回家在家里补习,我在边上旁听,勉勉强强不捣乱。防身课倒是暂时改为了理论知识,他的小身板经不起摔,到示范的时候,防身课老师会对我露出恶魔一样的笑容,说:“来,辅助一下你弟弟学习。”
我人高马大的都快被摔成傻`逼了!
我弟来给我检查时,偏偏我还要死鸭子嘴硬说:“我身强力壮,这家伙就算再摔我一百次也没有用的啦。”
要面子害死人!
无所事事地过了一个多月,我总算也开始坐不住了。前一个月学长体谅我,要我好好照顾我弟,没给我塞任何一点任务。我向他主动讨了点事来做,搞完之后,又嫌空虚,把之前没达到优秀的报告拿出来重写了一遍。
苍天大地啊,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我这种热爱学习的人,我好恨。
但也没办法。
越家的宅子太大了,跟个花园似的,然而仆人又没有多少,独自一人呆着时冷冷清清的,盯着哪个地方发呆,超过十分钟就会突然觉得惊悚,不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基本感觉人就这样凉了。
享不了福的人住不了大别墅,而住在大别墅里的人,也有没法把这当成享福的人啊。
明明是我弱鸡,我却又有点儿心疼我弟了。
我弟倒是相当开心,毕竟有我给他当贤内助——一时找不到好的形容词只能暂用这个了。
我会做好饭等他回来,一起吃了过后,再陪他一块儿上课外。过了一段时间,他的要求上升了,用小狗眼亮晶晶地盯着我:“哥哥以后能不能去接我放学……”
天气冷了,小孩子会更爱撒娇,这是我总结出来的定律。顺从定律的话总不会有坏事。我当家长去接他回家。
他出校门时是被其他学生簇拥着的,明明长得不算高,却站在最中心。其他人七嘴八舌和他说话,他用在家里没看过的冷静表情一一对答,偶尔用手比手势辅助。接着,他的脸一转到我的方向来,立刻就当场给我表演一百八十度变脸,欢笑喊着“哥哥”奔来。
我接住他,捏着他的脸说:“好受同学欢迎哦。”
“没有啦,”他脸被我捏得变形,说话含含糊糊,“哥哥我们快回家……不对,唔,我们去买菜,我要挑好吃的……”
“尽会折腾我!”我狠狠地说。
结局还是和这个小少爷一起下了超市,在保镖的跟从下颇具压力地买好菜,回家做给他吃。
他每天伙食良好营养丰富,不长高的话说不过去。我抓着他比身高,他从之前的刚过我下巴成了到我鼻子。还没来得及对此表示满意,他就笑嘻嘻地讨要奖励:“我长得这么快,哥哥快夸我!”
这里有蹊跷。
我低头一看,他偷偷踮着的脚马上重新站平,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小王八蛋跟我玩这套!我笑容狰狞地抓住他,他大叫一声,像长不大的小孩一样,哈哈笑着从我手中溜出去,躲来躲去,还嬉皮笑脸:“我只是想让哥哥看到我长高了高兴一下!”
“胡言乱语惩罚加倍!”我警告他,“再不停下来我就再翻倍了啊?”
最后他在沙发上被我按倒,我的手伸到他腰间给他挠痒。他整个人笑成一团,求饶都求不出声,想翻滚又被我制住,脸上全是笑得过度了的粉红。好不容易等我中场休息,他又求饶地看我,软绵绵地说:“我认错了,哥哥放过我嘛。”
算他识相。我哼了一声,暂且休战。
他姿势很别扭地爬起来,看我好几眼,一下子冲回房间用力锁上,大声喊:“哥哥上当啦!”
什么上当,是我放过他,还不赶快当成哥哥的仁慈感谢一下。
31.
这个新年我们在一起过。
越家的宅子办了年宴,旁系的亲戚纷纷来拜访。以前的话我会适当回避,怎么说也是外人,今年却被我弟硬塞了一套西装,说是他亲自挑的,必须验证一下自己的眼光是不是非常符合哥哥的身材。
“我又不是没有西装,干嘛还要穿新的?”
我弟磨着我说:“我挑的,不一样嘛,快穿快穿!”
行吧,在这种场合我也不能穿得太一般人,丢我弟的脸。我不仅收了西装,还趁白天的时间出去重新做了个发型,一打扮,再度出现在我弟面前,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帅吧?”我这个臭屁的习惯是改不了了,还装模作样撩一把头发。
我弟很崇拜地连连点头,又像只小章鱼,扑上来,吊着我的脖子说:“不对,不行,哥哥还是穿哥哥自己的西装吧。头发太花俏了,也得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