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米7的金主与8千包年的金丝雀(26)
南方的春天就是把人当成鱼来养的,土地和空气都又湿又沉。
但庭审这天日头特别好,半个天空都是非常清晰的大蓝天,把人烘得暖洋洋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李吉祥背着单肩包下了公交,这个帆布包还是他上学时的书包。
刚到法院门口,就看到了那位老妇人。仔细一看,原来一家人都来了。
老妇人作为大集团的董事长,李吉祥本来以为梁兰芝只会委托诉讼代理人出席庭审,本人是不会千里迢迢专门过来处理这件小事的。
正好对面相望,李吉祥还在犹豫怎么开口,老妇人就先喊了出口:“吉祥!”
老人家的身体还是十分硬朗的,站得稳,气也很足,而且冷静。
李吉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愣了好一会才挤出两个轻飘飘的字:“你好。”
老人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李吉祥面前:“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年轻人做事实在太冲动了。吉祥,听姥姥的话,一家人的事就在家里解决,不要这么极端。你明白吗?”
“白眼狼。”后面的李展奕咬着牙发出一丝气声,眼看就要要动手打人了:“如果不是奶奶把你接回去,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就差当成公主一样供着了,你这个煞星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捡垃圾当乞丐,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而他的舅舅更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厌恶之中又带了一点得意的情绪,全然暴露在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
叫了那么多年的称呼,李吉祥现在是怎么样都喊不出口了,他仍然羞涩地笑了笑,像个见到教导主任的学生一样:“我换了手机号码,所以没有收到你的消息,非常抱歉。时间不早了,外面太阳也大,我们先进去候审吧。”
“吉祥!回来!年轻人目光放长远一点。姥姥养了你十年,难道还会害你吗?外公外婆奋斗了一生,再加上祖先积累下来的基础,以后所有的财富和地位都是你的。姥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听话。”
“叼!今天好热,什么破天气这是。”路边又来了一辆黑色轿车,下来一个全身潮牌,弓着背的男青年,头顶那坨抓起来的头发,感觉都要热化了。他一边走,一边拍手鼓掌,简直就是个行走的人形喇叭:
“这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一个记者都没有,幸好我带了几个。各位大哥小妹妹们,看这边看这边,这位就是孙子,这位就是姥姥啦。孙子食碗面反碗底,纯正反骨仔,姥姥更是害死了孙子一家,让他成了个死剩种。狗咬狗开年大戏,怎么样,没听说过吧。”
镜头全部捅向李吉祥,照头就要给他拍大头照,李吉祥闪得快,掉头就溜了,背后还听到李展奕在喊:“拍什么拍,有什么好拍的,让开让开。”
李吉祥没有申请庭审保密,旁听席坐满了人,还都是提前申请才能入场的。李吉祥自己一人坐在原告席上,而被告席则坐了四个人:孙载先生,梁兰芝女士,以及他们的委托律师。
几乎所有的刑事案件都是公诉案件,只有侮辱罪,诽谤罪这几条需要受害人自己向法院提交申请,法院才予以立案。
在相方宣读完诉讼状和答辩状以后,本案就“孙载及梁兰芝是否诽谤纸厂老板陈寄生产过程中造成北江环境污染,使受害人名誉受损,并导致受害人自杀。”为焦点展开辩论。
审判长先让原告出示证据。
李吉祥提交了报道纸厂污染的报纸原件,化验报告单,当年纸厂进出货单,水费单,以及当年纸厂的设备验收回执:
“我父亲陈寄的纸厂主要是加工北江糖厂的蔗渣来生产新型纸张,后来发现纸张质量不及格且加工成本高,当年三月份就逐渐停产,生产方向向蔗渣压缩粗加工转型,进出货单及水费单明确清晰表示,每月排水量没有达到被告人孙载稿件描述“每月1500吨”的可能。
工厂年审报告也可以确定,纸厂有处理污水再排放的能力。
五年间对原北江居民的体检报告也表示,居民身体健康,一些居民患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也很遗憾,有两位居民死于肺癌,但都与水体污染及土壤污染没有直接关系。
纸厂附近的河泥及表面20厘米采样检测结果也表示,常见有害物含量均达不到污染标准。”
证剧递交被告确认,并由被告的委托律师进行答辩:
“纸厂生产过程中会使用硫磺漂纸张,我方所描述的环境污染,并不是指“重金属”,或者“有机物”等持久存在的污染物质,而是指造纸过程中产生的酸性物质导致水体及土壤酸化,从而危害环境。
土地及水体对酸性物质有缓冲能力,污染程度会随时间延长而减轻。因此我方认为事发五年后的检测结果已经不能证明纸厂没有造成环境污染。孙载先生作为记者,没有深入调查而在客观原因上造成报道失实,属于工作失职,并没有故意散播谣言。
我方也对陈寄先生的自杀深感惋惜。但陈寄先生当年没有主动积极地联系孙载先生,对报道进行澄清,从而导致悲剧发生,自身是需要负上主要责任的。因此并不能就此对孙载先生量刑。”
审判长询问原告是否还有证据递交。
李吉祥提交了一份交易内容,一辆旧式手机,以及公安部门提供的财产转移记录:“孙载先生散播纸厂造成环境污染是主观并具有目的性的。利和集团计划收购北江土地用于商业活动,为了尽快让居民撤离并压低土地价格,利和集团董事长梁兰芝女士联合记者孙载先生,经过严密的蓄谋,故意扭造事实,恶意损害我父亲的名誉,导致父亲自杀身亡。我提供的这些材料可以充分证明梁兰芝女士与孙载先生就此有过交易。
我的母亲李以卿女士,同时也是被告梁兰芝的女儿,在我父亲死亡后一个月给我的奶奶发送过这段录音。请问审判长,我是否可以播放手机中的录音内容?”
手机中的声音是一段夹杂着大量杂音,且音量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对话:
“…纸厂老板跳河死了…”
“…这就跳河了?如果死迟一点,我还会给钱补偿他的…”
“…梁老板,我想你再加点钱,现在死人了,我下半辈子都会做噩梦,良心不安…”
“……”
证据再次移交被告检查。
两名被告的情绪仍然非常稳定,这次是梁兰芝的委托律师进行辩护:
“孙载先生的证词已经否认当年的报道与梁兰芝女士有任何关系。其次,原告提交的所谓交易文件复印件,是原告作为孙载先生儿子的诉讼代理人时非法获得,原告的行为泄露委托人利益,违反《律师法》及律师的职业道德,不合法的资料不能作为证供,手机的录音内容也是偷听资料,不具有合法性,同样不能作为证据被采信”
原告反驳:“被告没有否认录音的真实性,且录音的内容没有涉及被告隐私,这段录音内容属于非法隐私,不受法律保护。报纸刊登时间与利和集团收购北江土地时间,以及梁兰芝女士赠予孙载先生财产的时间完全吻合,因此梁兰芝女士与孙载先生共同捏造事实,导致我父亲的死亡。”
由于原告没有还要递交的证据,审判长宣布辩论结束,由被告方作最后陈述:
“孙载先生存在工作上的疏忽,导致报道失实,只是从客观上损害了陈寄先生的名誉,陈寄先生的死亡更多是自身心理素质问题。而梁兰芝女士并没有参与此事。”
审判长宣告休庭合议。两小时候再次开庭,当场宣读判决结果:
陈寄先生在纸厂运行过程中并没有对周边环境及居民造成实质伤害,而孙载及梁兰芝的行为构成诽谤罪,但由于追诉期限已过,因此不追究刑事责任。
若不满意审判结果,原告和被告均可提出上诉。
李吉祥没想到审判结果会当场宣布,这意味着五天内就可以拿到判决书。他甩着自己的书包,回想起这些年,好像都是白活了一样。
正在街边溜达,却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
“吉祥,你早就接到小妹的电话?为什么不在十年前就告我,这些年来,你在家里难道生活得不够开心吗?”
“对不起,录音的法律效应太低了,我必须拿到确实的证据才能证明我父亲是清白的。”
“你也认为是我害死你父亲的吗?”
“我只是想证明我父亲没有违法,没有伤害别人。”
“哇噻!儿子亏空公款,孙子滥交被拍,自己更厉害,居然还害死人了,一家子全部道德败坏悯灭人性,肯定是遗存的。”潮牌青年一边打哈欠一边欢呼:”幸好我不是你生的。股价跌起来,股东大会开起来!该让权了吧大妈。”
“闭嘴,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能活到八十岁的话,还有十年,白手起家都够了,何况整个集团会因为这点事倒下吗?别脏了我的眼!”
老妇人又对李吉祥说:“吉祥,你太不成熟了,姥姥对你太失望了。”
李吉祥嘴唇动了一下,他很想问出这样的问题:如果你的女儿不是因为这件事死去,如果我和你没有亲属关系,是不是陈寄的死就只是一件无关重要的事?
但他没有问出来。也许立场不一样,想法真的会千差万别。
随后李展奕也跑过来加入战场,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李吉祥站到一边看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再见。”
第31章 离别已经在眼前
“老板,听说你的律师执业证书要被吊销了?”
“嗯。”
“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会用双方合同来起诉你。你可以委托我当你的诉讼代理人吗?虽然你泄露了委托人的私隐,但逃税是正在实施损害国家利益的行为,你关于对你父亲的诽谤,也是曾经造成人民恐慌的。老板我觉得,可以争取,不吊销。”
李吉祥回了律师事务所,正在挽着袖子搞清洁,他来到一个地方,或者离开一个地方,都总是喜欢搞清洁,听到陆圆这番话,就停了下来,甚至还有点手足无措:“你认为我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我已经想过了,正不正确应该由法律来判断,我作为律师,只是展示事实和提出意见,如果申诉成功,可以不吊销的话,那法律就认为你没有错啊!”
“所有的委托人都享有辩护的权利,我的所作所为已经损害了委托人对代理人的信任了。法律是公正的,我也只是得到应有的处分。律师的职责…”
“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维护法律正确实施,维护社会公平和正义!”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律师,也不想当了,对不起。如果你不想起诉我,那也没关系,只要你遵守法律和职业道德,肯定能不被我影响的。”
陆圆迷茫地睁着高度近视的眼睛,迷茫地问:“老板,你真的要走了吗?那你记得常回来看看啊。”
“嗯。”
判决书下来以后,李吉祥没带在身上,也没在老爸的墓前烧掉,而是放在北江的家里收起来。
即使以前是个有感情能思考的人,现在也只是一捧骨灰而已,死后才得到的结果,只能慰籍还活着的人。
李吉祥不禁想到,如果当年老爸没有自杀,他会选择背负骂名活下去吗?还是选择自证清白?母亲也不会跟着跳楼了吧,她会选择什么样的人生?是公布婚讯,组成一个完整的家,还是继续瞒着?
韩家明帮苏小殷起诉孙舟诽谤罪,由于还没过追诉期限,加上前面的逃税,强迫□□,以及利用职权侵占财产,数罪并罚,孙舟一共判了被7年有期徒刑,外加各种民事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