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复(76)
短暂的几天小雨结束后,闻颜开车带江昊回老房子去拿剩下的生活用品。
从市里回村子的这条路,闻颜是走过一次的。
只是那时他身体的确很差,没认真看过两边的景色。
秋天的村庄看起来比夏天的枯竭一些,或许是因为收获的季节已经过去,冬天快要来了。
驱车回到老房子时天已经黑了,闻颜把车停在院子里。
因为没人住,整栋楼都黑着,实在看不清,闻颜干脆没关车的前灯。
江昊把钥匙找出来,摸到墙边的灯,房间里骤然明亮起来。
和上次闻颜来时相比,这里没发生什么变化。一砖一瓦都在原来的位置,似乎连生活用品也没怎么动过。
闻颜放下手里抱着的硬纸壳,先蹲下来把它们一个一个折成纸箱。江昊也来帮忙,两个人没弄多久,又把纸箱抱上楼,去装冬天的厚衣服。
短短一个多星期,江昊就变得比从前更不爱讲话。他低头收拾东西,很快就把要用的都装好。
这个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江昊累得出了点汗,就坐在地板上,问闻颜开不开夜车。
“或者留在这里住一晚也可以。”江昊说。
“那就住一个晚上吧。”闻颜也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问问江昊的想法。
比如如果江平德确定要留下来治疗,那江昊还要不要回上海读书。
把江昊从泸城带走的时候,闻颜从未想过那么多事情。
在他眼里,“不确定”是极少部分的存在,他带走江昊,心里想的期限是江昊念高中的这三年。
然而三年未到,时间仅仅过了一半,这场缘分好像就要到头了,而闻颜比自己曾经想象得更加不舍。
可是让江昊不得不离开的,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闻颜没办法和他说,我希望你留下。其实现在他更应该说,我希望你回泸城,陪在你爸爸身边。
可能是因为太累,他们靠着床沿坐了一会儿。
白天天气晴朗,秋季的夜晚月光格外明亮,皓白的光线从窗棂照进来,在木地板上留下一片云雾样的影子。
“我还想去看看梨树。”江昊忽然说。
于是他们在满是月光的夜晚,又爬了一次山。
和之前的几次不同,他们身边没有一群一群的工作人员,树林也因此显得更加幽暗。
梨树仍然被照顾得很好,到了山顶,能看见田野间点缀着的一座一座亮着温柔灯光的房子。
江昊坐下来,随手摘了身边的小豆荚,问闻颜:“你要不要再试试能不能吹响?”
时间过去这么久,按说闻颜应该不记得江昊曾经告诉过他的那些细节。
但手里拿着豆荚,一切却好像一种自然反应。
闻颜吹出磕磕绊绊的曲调,很快,一阵悠扬的旋律垫在他的调子后面。
奇怪的是,虽然闻颜从小就不喜欢学乐器,但不论是什么他都学得很快,偏偏吹这个豆荚,他总是做不好。
明明连绵的雨才刚结束,这几天也没有怎么出过太阳,草地却很干燥,于是闻颜放心地躺下来。
他看见一轮很圆的月亮,才意识到今天大概是月中。
鼻间充斥着草地的气息,但没有闻颜曾经闻到的那么湿润。四周十分安静,只有偶尔风吹过竹林时叶片发出的轻响。
这一次,江昊用豆荚吹出来的调子,比以前好听了很多,甚至偶有设计感。
“你好像还没听过我弹吉他,”江昊说,“我在音乐课上学的,老师说我很有天赋。”
“原来你还打算弹吉他给我听,”闻颜手折起来,垫在脑后,“这一次还是欢乐颂吗?”
“不是,”江昊摇摇头,他躬着脊背,坐在闻颜身边,像一道弯月,“有机会的话,你自己听。”
话说到这里,江昊停顿一会儿,继续讲:“闻颜,我打算先不回上海了。”
他垂下头。
“嗯,”闻颜也解,“这个时候留在家人身边比较重要。”
“不过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包括但不限于钱,我都可以帮你,现在不是和我算清什么的时候,你爸爸的病能治好更重要,你要分得清轻重。”
“我知道。”江昊的脸转过一个很小的角度,他长久地看着闻颜。
“你也回去吧,你已经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公司肯定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处。”
江昊说的话不假,因为离开的时间太长,闻天朗甚至也给闻颜打了一通电话。
但等闻颜把话说清楚,闻天朗又没有说什么,只让他自己拿好分寸。
“你的学籍先不转,我去给你安排这边的学校,你跟着上课就行。如果还有机会,可以再回来。”
“嗯。”
“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平常没事也可以给我发消息,我不会烦。”
“嗯。”但多久之后你会有自己的生活?
“好好读书。”
“嗯。”会记住。
“有空的话,我也可以来看你,所以如果你们换了住的地方,要提前告诉我。你在上海租的房子我会帮你处。”
“嗯。”……所以你真的会来吗?
江昊今晚居然变得比平常温和,他也躺下来,学闻颜的样子,把手垫在脑后,转过脸,目光在月色下染上一层很浅的银白色。
他好像有一些不同。闻颜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个眼神里的不舍,但好在茫然似乎少了点,只要江昊想好了要怎么面对以后,他就不用再担心地离开。
这个夜晚好长好长,他们在山坡上躺到有些冷了才离开。
闻颜还是住在自己之前的那个房间。因为太久没有人回来住过,所以热水器的水变热需要一些时间。
江昊从柜子里抱了两张被子出来,但只铺了一张床。
床铺好,水也热得差不多,他让闻颜先去洗澡。
等两个人都洗漱完,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像这些天一直在一起那样入睡。
江昊刻意把呼吸放得很轻,实际上却睁着眼,没有睡着。
去上海的这一年半,对他而言更像一场梦,他本来以为这场梦可以持续得更久一些,如果他努力的话,也许还能再久再久,久到他慢慢接受这不是梦而是现实,或者久到他把闻颜也拉入这场梦。
这场意外对江昊来说,只是让梦醒来得更早,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闻颜,因为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没办法同行很久。
他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不过回想过去有闻颜出现的所有时间,江昊又觉得也许这样就足够了。
再多一分,他就无法剥离自己,少一分,又觉得是自己没抓住机会。
不多不少,他恰好带着一点遗憾离开,因为有遗憾,以后才会常常想起。
江昊脑子乱乱的,他一会儿希望爸爸能早点好起来,一会儿希望闻颜不要走,一会儿又想闻颜还是快点走比较好。
尽管这时的江昊年纪并不大,没经历过太多分别,但他总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有的人一离开,也许就是永远也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