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碰瓷指南(61)
胖子又用那种黏腻的目光,在程羽绮面上细细舔舐一番。他忽地放过了叶竞遥,返身往老爷子床边涌来:“老爷爷,你听明白了吗?”
程羽绮立即按下了响铃,胖子仍然绘声绘色地讲述下去:“你孙子是个变态。他现在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而且我还见过他们搂搂抱抱呢,保准有点问题。不信你自己问他,他是不是变态同性恋?”
老爷子以前最爱回忆自己的军旅生涯,晚辈们都当故事会听了。直至这一刻,程醒言才彻底相信,老爷子确实上过战场。老爷子未能让胖子如愿,对方想得到的恐惧、恼怒、困惑,他一概不给,只将双眼平移至程醒言身前:“醒醒,这个人是谁?你认识他吗?”
这声“醒醒”将他拉回了现实。程醒言真的醒了醒脑子,可喉头好像被试图蹦跳出笼的心脏堵死了,他答不出一个字。他只好动手掐住自己的脖颈,发觉半边臂膀连同手指都在发抖。他试图止住颤抖,又用另一只手卡住了腕间,可并未起到作用。
那就是没办法停下了。程醒言不知哪来的力气,飞踢向那胖子的膝盖,对方果然发出声不成调的嚎叫。他又踢向对方尚能支撑的另一条腿,将那胖子整个掀翻在地,拽着衣领往病房外拖去。
程羽绮也快步跟过来,两人达成某种奇妙的默契:“哥,得去没有监控的地方。我想想……要不去这层楼的公共浴室吧?”
前些年肿瘤科安装热水管道,给每间病房和值班室自带的卫生间都通了热水,唯独漏了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导致其功能仅剩夏季冲凉。如今正值严冬,自然没人会去。
程羽绮留在门口给他望风,程醒言将胖子溜圆的脑袋对准花洒,拧开水龙头,刺骨的冰水顷刻砸落。
胖子再度鬼哭狼嚎起来,程醒言第三次蹬上对方膝盖的痛处,对方终于憋住了叫唤。只是这方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程醒言小半边头发和肩膀也被淋得透湿,冰水浇灭了身体里燃烧的肾上腺素,胖子又一次哀嚎起来时,他缓缓拧紧了花洒。
“说吧,不说就继续洗澡。”程醒言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你和褚晏清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认识我?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胖子却只答了一句:“叶竞遥只是太善良了。”
“什么意思?”
“钱是你男朋友本就应该给的。他妈妈的死和他脱不开关系,他难道不该给叶家一笔赔偿?”
“不要找借口!那明明就是意外。”
胖子嗤笑了声:“怎么是意外?他当时在警局亲口承认的,是因为他的疏忽,他本来每个月都应该回去看看,可他七月份没抽出空档,也没过问对方的情况。而且他答应了要帮忙戒酒,也压根没执行,所以他妈妈才会把自己喝死。我哪句说得不对?”
程醒言再度拧开了花洒。流水声在四面封闭的墙体间来回纠葛,听起来格外凄厉。他用冰水抹了把脸,寒意刺得眼睛生疼。他头脑清醒些了:“你们拢共拿到了多少钱?”
胖子费了些时间仔细思索,“也不太多,拢共不到五十个吧。你们那小区安保挺严格的,已经好几个月没能成功进去了。”
“你这畜/生……你到底纠缠人多久了?”
胖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觉得有趣:“怎么,你之前竟然一点也不知道?真有意思。”
“我问你到底多久了?几个月?还是几年?”
胖子偏就不回答他,模样看起来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你们难道缺钱吗?上次我看到你家有那么多好相机,随便哪台都值我大半年工资。别太抠门嘛。”
过剩的血液涌上了大脑,程醒言太阳穴开始涨痛:“所以你弄坏了我的相机,已经停产的!”
“你急什么,连派出所都管不了,你还想管我?”
程醒言将对方额头往门板上砸去,闹出的动静不小,守在门外的程羽绮连忙叫道:“哥!你洗完头没有?冷水还是别洗太久,我们回去吧。”
“……马上。”
若程羽绮没有蹲守在外边,他恐怕真的要化身屠夫,将眼前这胖子宰了,炖了,硫酸融了,令其化为一滩烂泥,由蛆虫分解,骨灰都不能留,从世上永久消失。
程醒言关上花洒,将晕头转向的胖子抛回角落。他还在因寒冷和紧张而剧烈发抖,深深吐息几次,方才往外走去。
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把程羽绮骇得不轻,回程路上,对方没敢再和他搭话。
病房已恢复往日的死寂,只剩仪器有规律的滴声,像给这间屋子安装上了人工心脏。叶竞遥瑟缩在床头,不知是睡死还是发呆;老爷子也没有继续转发推送,面朝窗檐下凝固的冰棱。
程醒言知道,老爷子是在等他回来。
程醒言刚摸索到病床的边缘,便化作抽去丝线的木偶,惶惶然跪倒在地。他的喉间终于能发出声响:“对不起。对不起,爷爷。”
老爷子缓慢侧过头来。一只枯槁的手,落在他的发顶,然后是他的肩膀,可没能找着一处干燥的位置,“醒醒,你怎么搞的?一身都是水。现在天气太冷,不要着凉,先回家休息吧。”
程醒言愣愣道:“回去?我怎么回去?”
“回去吧。”程羽绮也跟着劝他,“今晚我和护工会照顾爷爷,明天八点我爸就来接班。不用担心。”——程醒言不敢面对父母,又逃回了褚晏清的住处。
肾上腺素已经褪去,身体里每个细胞都极度疲惫,可他辗转许久,仍旧无法入睡。他只得去摸索褚晏清留在家中的安眠药物,吞下两片,将大脑强制性关机。
在药物作用下,程醒言陷入漫长的深层睡眠,再度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浑然不知,仿佛经历了将近二十小时的死亡。
头脑依然混沌着,无法思考任何复杂的问题,或者他刻意回避了思考。只凭本能感觉饿。
程醒言拖着步伐去觅食。借着太阳熄灭前的最后一缕光线,他从冰箱底层找出一袋冷冻馄饨,忽而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来自屋内:
“程醒言。”
程醒言险些将馄饨撒出去。他定睛一看,原来沙发里有片单薄的人影,腿边贴着只行李箱,人与物都一动不动,在等待他醒来。
这人一年要过三百六十五天万圣节,天天扮鬼。程醒言在心底嘀咕,问:“事情已经办完了?”
褚晏清说:“都已经结束了。”
这个回答让程醒言莫名瘆得慌,“那就好。提前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还打算去机场接你。”
“你昨天没有给我打电话。”褚晏清只作简单交代,“但是叶竞遥打了。”
程醒言的心脏悬挂起来:“叶竞遥?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说对不起我,想要把钱还给我。”褚晏清顿了顿,“我之前没提过这个名字。所以你已经见过她了?”
“我……”
程醒言只要说谎就舌头打死结,他干脆照实交代:“是的,她凑巧是我爷爷的隔壁床。真可怜,她看起来还很年轻。你们认识吗?”
褚晏清不追问也不回答。他支起身,将行李箱轻轻推开,自然而然领过程醒言手中的保鲜袋:“我去煮馄饨。冰箱里应该还有鸡蛋和紫菜,一起加进去吧?”
“不用。你的手腕很烫,不知道自己在发烧?早点去休息。”程醒言探了探对方脉搏间滚烫的皮肤,无奈道,“你吃过晚餐了吗?”
“没有。但不用做我那一份,我不想吃东西。”
程醒言没有采纳对方的意见。他煮了一锅紫菜蛋汤馄饨,还是平均分配成两碗。
太阳彻底熄灭了。褚晏清仍然没有开灯,如同害怕光照的孤魂野鬼,顽固地躲在黑暗里。
为了准备餐具,程醒言只得开展驱鬼仪式:开灯。
褚晏清真的莫名瑟缩了一下。接着收拢了手臂,头垂得很低,不知是冷还是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