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碰瓷指南(33)
褚远见自诩为上流阶层,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明人,况且年岁已高,彼时不论体格还是体力,都远不是他的对手,能做的无非是咆哮着威胁他只要敢动手,就送他去坐牢。褚晏清神色冷静异常,动作行云流水,将对方面朝下往马桶水里摁。
阵阵冲水声过后,褚远见呛咳着吼起来:“褚晏清你是他/妈疯了!叶岚值得你这样么?你一点记性都不长啊!”
“她是我妈。”
“就她也配做母亲吗?”褚远见狼狈道,“你有闲工夫不如多管管你剧组那几个死人,去人灵堂里哭一场比在这假模假样的有用多了……”
褚晏清将对方往里再摁了一次,“我早就叫你不要来打听我的事。”
但在那处比法医办公室还要狭窄的隔间里,父亲还在断断续续吐出过去的事情,当作求饶,当作反击。
说叶岚是水性杨花的荡/妇。年轻时候为了谋求演戏的机会,和谁睡都愿意。每到一个新剧组,里边什么导演制片人男主演,都得给她睡个遍。
说叶岚是自作多情的疯子。他从没想过要跟叶岚结婚生子,是叶岚事后偷走了他的套,他已经扔在厕所垃圾桶里了,而这孩子竟然也没死成,真让叶岚得逞了。
说叶岚是不负责任的母亲。发酒疯时总是无缘无故打孩子,反正打严重了还是由他付医药费。而且好几次都想把孩子扔掉,就扔在高速公路上自生自灭,是他担心犯罪极力劝住了,找到一位苦于太太无法怀孕的朋友。对方接过去却嫌这孩子五岁多了,已经快懂事了,肯定养不熟,又给送回来了。
褚远见最后质问他:“褚晏清你自己算账吧,你跟我到底谁欠谁的?你那病有多烧钱你自己知道,烧给医院的每分钱都是我付的。再说了,我可从来没对你动过手,你妈以前要把你从阳台推下去,还是我拦着她呢。你凭什么对我不满意?你说啊?”
褚晏清徐徐放手了。
他完全丧失自我意志了,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属于哪里,灵魂只能惶恐不安地徘徊在半空。他可能是一侧垃圾桶内未及时清理的污秽,也可能是面前这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唯独找不回原先的躯壳。
202X.07.31褚晏清不愿意沾着这身气味回家,他和程醒言刚修复好的关系本就岌岌可危,程醒言如果见他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定也会不想要他了。就找了间有淋浴的酒店凑合住一晚。
酒店隔音相当于没做,床垫也不够舒适。褚晏清照例失眠,直到半夜开始发烧,生病耗费光了仅存的气力,自然睡过去了。
他当晚梦见了妈妈。而且是很好的梦。
梦里对方刚喝过一遭回来,模样年轻,露水沾湿了她卷曲的长发,有几缕牵挂在刚补过的唇釉上,照样看得出来是天生的美人。这天应该不要上学,对方给他带了糯米夹心的糖葫芦,他将包装纸撕开,让对方先吃第一颗,女人于是将头发拨弄干净,抿唇笑起来。
他又一次睡到正午才醒,这次是因为抗拒清醒。
褚晏清还在发烧,头脑昏沉,脊椎间的病症也隐隐有复发的趋势,锯断似的疼,不太能起身,他枯熬着也无其他事可做,于是慢慢往前理了理记忆。他很快摸清梦中的美好其实是妈妈不想要他了,心怀愧疚,才买回来那支甜蜜的糖葫芦串。因为第二天他就被父亲送去朋友家中了。
他的确已经懂事了,也有记忆了,所以坦然接受了被送养的命运。为了配得上客厅里富丽堂皇的摆饰,他极力表现得有教养而且懂礼貌,全天都端坐在沙发的一角,给什么吃的玩的都一概不接,只需要一杯白水,一次只抿一点,刚够沾湿唇畔的。他到如今才得知原来是不要懂事的,为时已晚了,他当时应该装得不讲理又爱哭闹才对。
等他被退回来了,叶岚反倒抱着他哭了很久。之后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没有再提过要把他送走。
【作者有话说】
分个手
第28章 旧事篇:还能再见你一次(下)
202X.08.01褚远见果然没有放过他,转头就告他阴状去了,估计搭上的还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警局这两天又传唤他去重新做笔录。
褚晏清心底倒也有数。一是那隔间没监控,二是人喝几口马桶水又不会缺胳膊少腿,连轻微伤都验不出来,警方总不能无凭无据给他安个罪名。
褚远见污他一遭的目的没能得逞,又开始催促警方推进叶岚意外死亡的案子:“还有个情况,他母亲去世之后,这小子表现得特别冷漠,连见了尸体都没流眼泪。我估计这事和他脱不开关系,没准他和他舅舅串通过了,就为了来找我讹钱。”
值班的警员正埋头录信息,没空搭理他,“没有可能。你说的这俩人都没有作案时间,褚晏清当时在剧组,叶同海在工地做短期工。”
“买凶杀人呢?”
“死者更像是醉酒后呕吐物堵塞咽喉,从而窒息致死。并非他杀。”警员道,“没别的新情况这几天就会出法医鉴定报告,好好准备后事吧,少瞎想了。”
褚远见对这结果不甚满意,“不继续查了?那你们必须得先说服叶同海,他可一直咬死了是我干的。”
“褚远见是吧,你就是死者的前夫?”警员终于抬起眼来,极轻地啧声,“你最好是老实点。我们调查了你的背景,按照你们的离婚协议,你现今还需要每月向死者支付补偿金,但你曾因为拒付费用被死者申请过强制执行。要论作案动机,你比你儿子充足多了。”
褚远见是脸皮薄又要脸的主,仍在跟警员争辩离婚协议是叶岚一哭二闹三上吊强迫他签的,纯属敲诈;况且他公司现金流不稳定,没那么容易拿出现钱来,诸如此类。
褚晏清没兴趣陪对方耗下去了,已先在笔录上签字,动身离开了警局。
手机里静躺着几个来自导演的未接电话,无需接听,对方一定又在求他速回剧组,应付应付炸开锅的媒体记者。
上个月初,剧组为了赶在天亮前上山取景,其中有一辆配车超速,从半山腰的马路牙子飞出去了,找见时血肉和机械已经融在了一块。若完全出于专业的角度,剧组闹出人命不算大事,无非是和家属谈好赔偿、做好舆情监控;偏偏车里有一咖位不大不小的演员——那可是条价贵的人命,就没那么容易捂住了。
褚晏清前段时间就在公司和剧组间轮轴转,办法是想了不少,但几位资方眼见控不住场,都已动了撤场的念头,只剩导演还在垂死挣扎。他现今只是服从公司的安排,再一次挂断了导演的电话。
隐痛从腿骨攀升至腰椎。他料想今天会要下雨,水汽却仿佛在上方云层中捂死了,怎么也落不下来。空气被压迫得极为稀薄,褚晏清仿佛忘了要如何正常地呼吸,不得不将计程车的车窗摇落下来,而刮入车内的风也饱含着水汽,没能运送来多少新的氧气。
程醒言这段时间处于进组空窗期,只需要配合公司拍一些短小的宣传片,其余时候都在家长草,今天也不例外。褚晏清扫开屋门口的密码,对方正曲着腿盘旋在沙发边缘,无所事事地摆弄手中那台哈苏。
相机是褚晏清前段时间为了修复关系送出去的。程醒言爽快接纳了,而且表现得爱不释手,号称是就算闹饥荒也要捎着这玩意逃难,绝不变卖。到手后对方所有社交平台po出来的照片都出自此设备,再没宠幸过别的。
评论区:图里吃的是什么?看起来还挺好吃的程醒言:兄弟你真识货确实我对象送我的哈苏特别能出片,要是你对象也送你一台你就知道了,别的都比不上哈苏一根评论区:我问你这家店是什么?
程醒言:哈苏X2D 100C评论区:?
程醒言已放下相机,凑到他身前来,面上似乎有些惊讶,先搓了搓他的发尾末端,“你没有问谁借把伞吗?头发都淋湿了。”
褚晏清仍在担忧身上残余了什么难闻的气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过了阵子才反应慢半拍似的答:“下雨了吗?”
程醒言去拿浴巾了,只笑着回头瞥他一眼,那笑意意味着他问了愚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