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94)
当我得知他买好了返程的机票,当天晚上便迫不及待地跑来找我的时候,我想——他果然还是那样喜欢着我,一如既往,从没变过。
真是遗憾,这回又被他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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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如何表达呢?医生,其实……我一直,一直期待着。”
“期待着那样一天,没有恐惧,没有无可奈何,而是彻彻底底的坦白,为此我已准备好了所有的材料,包括我的心路历程,全部写在这个笔记本中,如果裴森答应不会因此而怪罪我,我很想让他知道我的全部。”
“但……没有办法呢,我果然还是无法承担那样的风险,一想到裴森会因此而彻底离开,我就不得不掩盖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了。”
“喂,你说,像我这样的人,也能获得普通人的‘幸福’么?”
听觉开始变得模糊,视频内部,仇郁清的声音已经不再清晰了。
我凝望着他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仿佛已用自己的一生将他的慢慢一生看完,我从不知道原来他的想法竟是那样简单、纯粹的。
哈哈,我真是没救了。
然而荧幕内部,凝望着摄像头的仇郁清仍继续说着:
“反正,在那之后不久我们就和好了,浓情蜜意的时间更多,但持续这份甜蜜的时间却并不算长……真是可惜呢。”
并不算长?揉了揉眼睛,长时间盯着屏幕的我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便又听仇郁清补充道——
“我不应该让他继续与顾鑫保持联系的,反正在那家伙来公司找到我之后不久,我跟裴森就……”垂眸,眼睫微敛,仇郁清微微蹙起眉,他的神情中呈现出僧侣一般肃穆的痛苦,“要不是他,我一定不会跟裴森分开的,我一定会将这些事情当做永远的秘密,死守着,直到生命的尽头。”
第78章 葛女士
什么?
心脏开始狂跳起来,来不及感慨,来不及复盘,当仇郁清说出最后那句话时,我的内心陡然间生出了一股近乎窒息的可怖感受。
顾鑫去……找过仇郁清?
为什么?为什么仇郁清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就连顾鑫也……从没跟我提起。
趴在冰凉的电脑桌上,我攥紧拳头,就那样拼命深呼吸,直到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因为巨量的情绪起伏而持续不断地阵痛。
的确,我承认,白医生给我的前半段录像令我知晓了许多。
包括仇郁清的心路历程,包括他的两幅面目。
从前仅有一个模糊的认知,这回通过仇郁清的自述,一切都清晰明了了。
可十分遗憾,这一切都还不足够。
它还不是“真相”,我所遗漏的,还有许多。
所以,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是去找仇郁清当面对峙,还是偷偷潜入他家去拿录制着下半截内容的U盘呢?
如果可以,我倒也十分希望自己拥有那样的行动力,永远不停歇,永远为了真相而奋斗。
但此刻我累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仇郁清,甚至都不想再去接触那些有关曾经的种种。
都无所谓了,那些闪耀的残破的可怜的卑劣的,都是我。
也都是仇郁清。
都是我们,我已不愿去再抓着那些不放了。
可接下来呢?又该怎么去向仇郁清追问,关于顾鑫的那些事呢?
分明熬夜连续看了几小时的录像,我的身躯已经疲惫不堪了,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脏正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它就会因为过载而轰然间碎裂崩塌似的。
但我仍旧没选择休息。
我摇摇晃晃的步伐行在晨光熹微的街道上,当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开始注视着第二日的破晓,那些街道上熙熙攘攘、开始进行新一天劳作的人们,仿佛都变得有意义起来了。
真美啊。
驻足在宽敞的大桥之上,我望见耀目的阳光洒落下金箔,不光江水,就连我的身心也被惠及到了。
眼前的景象令我落泪。
我忽然想要拿起相机拍摄照片,我想要告诉仇郁清,你看啊,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
不要讨厌它们,你看啊。
如果你不想去看,那我带你去看好了。
不要沉溺在那样的世界里,不要觉得自己是腐烂不堪的,不要认为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
我裴森,也并非是你生命的全部。
你明明拥有那么多。
想着,我却笑了出来,为我自己的无可救药,也为仇郁清感觉到幸运了。
因为他看上的这个“仇人”,真的是一个超级无敌大笨蛋呢。
被那样隐瞒、被那样欺负、被那样窥视威胁,却都没有想要离开、想要走远。
或许我真的是一个可悲的英雄。
一个渴望着爱、渴望被在乎、渴望拯救他人的变态英雄。
这一刻,我好想打电话问问我的好朋友,问问顾鑫,接下来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又或者说直接问,那天你到底去跟仇郁清说了什么呢?
于是站在桥梁的正中,我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这是我第二次下定决心想要告诉顾鑫关于仇郁清的事情。
第一次没有成功,这次总不能再失败了……
“喂?”接电话的,是一个不算熟悉的女声。
一时间我愣住了,我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打错,可手里的电话号码,的确是属于顾鑫的没错,我给他的备注,还是他钦定的“超帅顾鑫是你哥”呢。
“啊……裴哥是吗?”电话那头的女声十分温柔,但却似乎带着某种涩然的笑意,她说:“正好,我还有事情想要找你呢。”
“……”喉咙仿佛被卡住了。
隔了很久我才听见自己说:“啊,是葛佳悦女士。”这个称谓……真是令人怀念。
每当同我在一起的时候,顾鑫提及自己的老婆,他总是用这五个字开头,“找我?什么事呢?”勾起唇角,我想,或许我也能久违地同我的这位嫂子叙叙旧。
“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在整理我老公遗物的时候,看见一台相机,印象中家里并没有这样东西,他总是跟我说起你嘛,你是大摄影师啦,我也摆弄不来这个玩意儿,我就想是不是他生前借了你的,忘记还了。”女人的语速很慢,语气自然,声音也是娓娓道来,就好像她说出的这一切都无比正常,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似的。
“……什么?”
“其实本来打算在我老公葬礼那天给你的,但是你没来,托仇总来了,我知道你忙嘛,当时就把这个相机给仇总看了,仇总说他也不知道,要问你,我本来想着等葬礼结束之后就给你打电话的,但是你也知道,家里两个孩子嘛,平时要工作,也很忙,给我忙忘了,以前老公在的时候也不觉得,现在……”说着,葛佳悦女士的声音慢慢底了下去,声音中带上了些许酸楚的涩然,“没有……哈哈哈,我没……你看我,明明他下葬的时候还很坚强来着,在孩子面前也没,但是现在却——”
再也说不下去了,电话那头,葛佳悦女士的呜咽声终究还是从手指缝中缓慢漏出,一个妻子的思念,一个母亲的无奈,正如同回南天湿润的空气一般,虽目不可及,但却无处不在。
木然站在原地,凝望着逐渐生起的晨光,分明是一天中这样绚烂的伊始,却忽然感觉穹顶变得好低,低到似乎要将我压垮了。
“葛女士,很抱歉……我……没有去参加……”顾鑫的葬礼。
极力维持着自己语气的正常,就算眼泪已经无可抑制地自眼眶中汩汩泌出,我也绝不能让此情此景变成两无助的人抱头痛哭的可悲场面了,“我……会找个时间回去看看的,看看你,看看你们的孩子,还有顾鑫……真的,真的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