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关系(98)
总而言之,对彼此的印象都很差,谁看谁都心里刺痛。
但归根结底,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詹前锦的错。
少年发完了牢骚,三两口把剩下的饭菜吃了,倒是很节约,一粒米也没浪费,菜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詹子延提起他发白的帆布包,仁至义尽地帮他拍了拍灰,然后下达逐客令:“好了,你要么今晚回去,应该还买得到车票。要么出去随便找家宾馆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詹前锦撇了撇嘴:“难怪爸妈骂你没良心,亲弟来了都不让住家里,还要赶我走。”
詹教授面上迅速结了一层寒霜,显露出学生们最惧怕的神态:“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对你说的,但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他们的地方。你对我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我没义务收留你。”
詹前锦大概是外强中干的性格,嘴上一口一个“他妈的”,见他板起脸真要生气了,又秒怂了,接过自己的帆布包,嘟嘟哝哝地往门口走:“不让住就不让住呗,谁稀罕,这么凶干什么……”
詹子延不是真心想凶他,从柜子里拿了几包上回给学生买的零食,塞进他包里,说:“车上吃吧。”
詹前锦粗声粗气地回了声“哦”。
真够没礼貌的。
詹子延不跟小孩子计较,顺嘴问:“你打算今晚就回去吗?”
詹前锦皱眉:“你又没给我钱,我怎么回去啊?肯定是打几天工赚了车费再回去啊,这么蠢的问题都要问,亏你还教授呢。”
少年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比哥哥聪明的地方,噼里啪啦一顿输出,把詹子延都说懵了一瞬。
“家里没给你买回程车票的钱吗?”
“爸说讨不到钱就赖你家,去你学校闹,总能拿到钱的,我可不干那么丢脸的事儿。”詹前锦颠了颠自己的背包,拉紧背带,昂起头说,“听说晋城收入高,我可能两三天就赚够钱回去了,再也不来你这破地方——”
詹子延拽住了他的背带:“那你今晚住哪儿?”
詹前锦的高谈阔论戛然而止,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现实问题,过了一秒,再次昂首道:“老子自有办法。”
还“老子”呢,就是个自尊心强的小屁孩儿。
詹子延无奈地掏出手机:“算了,我给你订票,今晚就回去。我看看最近的一班车……八点半的,可以吗?”
詹前锦却眼神闪躲起来:“我不要今晚回去。”
詹子延奇怪:“为什么?”
詹前锦又逮着机会骂他:“你怎么这么笨啊,我今天刚来,没要到钱就回去了,爸妈肯定觉得我没努力要啊,我不得挨揍吗?”
詹子延怔了怔。
某些糟糕的回忆涌上来,他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共鸣:“嗯,他们打小孩……挺疼的。”
“是啊……”詹前锦似乎也想起了某些害怕的事情,眼中浮现出不安,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说,“我晚两天回去他们应该就不打我了,过夜就去公园好了,我来这儿的路上看到一个挺大的公园。”
詹子延一时语塞,动了点恻隐之心,但没有强烈到留詹前锦住下。
这不是他的责任,他不该自找麻烦。
好在詹前锦也没打算求他,最后嫌恶地睨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说:“我来之前还以为你住别墅呢,原来也就混成这样,读书好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凭什么爸就偏心你……还让你养猫。”
詹子延听到了此生听过最荒唐的笑话,实在忍不住,问:“你从哪里看出来他偏心我了?这和养猫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詹前锦突然大喊,听见楼道内传来自己的回声,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不淡定了,又迅速降低了音量,扁了扁嘴,说,“爸说读不好书,不能养猫,会分心。”
詹子延奇怪:“你想养?可你不是怕猫吗?”
詹前锦低下头,半张脸埋进夹克衫毛糙发黑的领子里,瓮声说:“以前不怕的,自从他把我捡的小猫丢进河里淹死了,我总是梦到它来咬我,才开始怕的。”
作者有话说:
詹小弟:凭什么我不能养小猫,呜呜。
骆小南:他为了弟弟把我赶出家门,呜呜。
南南:喵喵(罐罐)
詹老师:一人带三弟,谁懂我的苦。
第83章 多爱我一点
九点过后,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的次数渐渐少了。
靠窗的位置有一排座椅,桌上放了三罐酒——全空了。
“咔擦!”骆恺南指节用力,开了第四罐。
买的时候随便抓的,没仔细看度数,直到脑子开始昏沉了,才意识到度数可能高了,否则以他的酒量,没那么容易头晕。
手机迟迟没来新消息。
谈个话需要两小时吗?
詹子延这一周与他聊天的时间加起来都没这么长。
亲弟弟,有血缘关系,果然不一样。
刚说完他是最重要的人,转头就让他回避一下。
有什么话是他不能听的?就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家人吗?
烦闷随着酒嗝从喉咙里喷出来,给面前的玻璃蒙上了一层白雾。
骆恺南眯着眼,伸出手指,在白雾上画了个椭圆,然后画上两个长方形,用直线连接,再点上眼睛、鼻子、嘴巴……
好像戴眼镜的詹子延。
他情不自禁地勾唇。
这时,桌上的手机终于震了。
不等看清来电人,他立即接起,冷声问:“现在才打过来,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那头明显一愣,然后客气地说:“抱歉,骆先生,老周刚把你的号码给我,我是他老板,姓虞,想和你聊聊Mirage这款游戏的发行计划……”
老周?谁啊?
骆恺南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迟缓地运作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了,是平中那位家长,说过要给他介绍投资人。
“我今晚不方便,你明天再打来吧。”骆恺南直接挂了电话,隐隐觉得自己酒醒后应该会后悔,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只想等詹子延的消息。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下一秒,他心心念念的人就联系他了。
骆恺南低哼,点开新消息,心道,那小子终于走了。亲弟弟又怎样?詹子延的家已经被他占了,谁也别想挤走他的位置——
未读新消息:
詹子延:「恺南,我弟要在我们家住几天,你回来吧,我有事跟你说。」
詹前锦长途跋涉了一天,又在黑黢黢的楼道里蹲守了两小时,刚吃饱饭就困得直打哈欠。
詹子延要求他必须洗澡才能上床,拿了条新内裤给他,然后把他推进了浴室,告诉他哪个是沐浴露,哪个是洗发水。
詹前锦以为自己被小看了,不耐烦道:“我不是文盲,认得字!”
詹子延:“行,你把脏衣服脱下来给我,我去洗,洗完烘一烘,明天应该就干了。”
詹前锦不情不愿地脱掉衣服,递给他之后迅速转过身去,耳朵尖红红的:“你快出去,我要洗澡了。”
这个年纪的小男生脸皮薄很正常,但后背的淤青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詹子延猜也能猜出是谁打的,这样的痕迹他太熟悉了。
自从他爸知道他在学校说喜欢男同学之后,直到他离家的那天,身上的淤青几乎没断过。
他记得家里还有一支效果很好的备用药膏,便把它放在了浴室门口。
詹前锦洗完澡出来时看见了,什么也没说,握着药膏进了主卧,还关上了门。
似乎对自己鸠占鹊巢这件事没有丝毫歉疚。
过了不出十分钟,詹子延就听见里头传来呼噜声。
他悄悄打开门,张望了一眼——
男孩睡得四仰八叉,毫无防备,没擦干的湿发不再像刺一般竖着了,软塌塌地贴着头皮,像某种黑不溜秋的毛茸动物。
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