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100)
对方走进来,撞他的肩,很无奈地说:“你从不参加集体活动,上周员工综合素质考评,老板给你的亲和力评分是全事务所最低。”
迟野并不当回事,指了指桌上厚厚一沓设计稿:“没有空,赶着交稿。”
同事探头看了一眼:“是那个很难搞的Case?”
天快黑了,迟野拉开了百叶窗,淡淡应了声。
去了深圳之后,迟野用半年时间学习语言,高考前拿到大学offer,暑假尚未结束就去了德国,大学念的建筑,毕业后继续攻读研究生,现在在柏林一家建筑师事务所工作。
在学校时就出类拔萃,大三那年校园改建,他全程参与建筑设计,其中一幅手稿被校方采纳,年纪轻轻便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独立领导校园地标建筑的建造。只是德国人盖房子效率不高,那幢建筑至今没有彻底完工,按照工期来算,起码到来年开春才能全部交付。
迟野毕业进了事务所,能力水平均没得挑,虽然不太合群,但毕竟年轻有为,因此深得老板喜爱。
手头上这个项目,客户来自中国,本不是由他负责,但对方要求很高,接连换了3、4个设计师仍然百般挑剔,搞的几个德国人险些自闭,走投无路来向他求助。
迟野不太接国内项目,因此那几位同事也没报多大希望,口头抱怨几句,问迟野:“中国人是否都这么龟毛?”
一栋楼盖了三四年还没盖好,怎么好意思嫌别人龟毛?
迟野不苟言笑,翻开委托书粗略看过,出人意料道:“这项目给我做。”
没有说明缘由,迟野这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个性十足,同事们高兴终于将这个烫手山芋送了出去,也没人管他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
迟野为这项目加了近一个月的班,和甲方联系过后,他直接将之前的设计稿全部推翻,在客户的基础需求之上加入专业设计,概念稿一出,在会上一稿通过。
同事感慨,说中国人更懂中国人。
不过对方确实龟毛的厉害,概念稿虽然一稿过,但后续挑刺并没有少,可以看出对方自己研究过建筑方面的知识,但懂得只是皮毛,挑的刺也不在什么点子上,更像找茬。
后来迟野直接告诉对方:“我们这里是建筑师负责制,一人一稿,我对我的设计负责,别人别想指手画脚。信得过我就做,信不过你再换人。”
这副嚣张模样直接将对方拿下,龟毛甲方总算闭嘴,安分了不少日子。
刚刚结束的会议将设计方案敲定,迟野今晚要把会议上新增的要求加入方案中,赶在甲方下班之前将最终版发过去。
同事佩服他的毅力:“如果是我早就放弃了,请他换家事务所。”
迟野没有接话,戴上眼镜开始干活。
同事悻悻地同他告别,祝愿他能早点回家。
柏林正值隆冬,办公室里暖气开的很足。
迟野没吃晚饭,集中精力修改方案,白衬衫经过一天磋磨已经打皱,挽起的袖口留下深深褶痕。
凌晨一点,社交软件“叮”了一声。
迟野点开对话框,是那个龟毛的甲方发来消息:“还没下班?”
对方以为他是德国人,迟野也没有说明,俩人交流一直使用英语。算算时间,国内现在是晚上六点,正是下班的时候。
迟野回复:“再给我十分钟。”
对方说:“不急,不要出错,今天结束前给我就行。”
迟野没再回复,隔着屏幕扯动嘴角,对方的语气仿佛是在教他做事。
这些年他的性子磨平许多,年少气盛时处处都要压人一头,得理不饶人,如今很多时候连话也懒得多说。
十分钟后,迟野将文件发给客户,利索的关机下班。
他在事务所附近租了一间公寓,不算很大,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家里没半点声息,单身男人的夜晚显得有些冷清,开暖气制造一点动静,迟野倒在沙发上累的不想动。
累,却睡不着,晚间那两杯咖啡造的孽。
趴了一会儿爬起来冲个澡,热水烘托出三两分绵软。洗完澡,迟野去阳台点了支烟,那年玩命儿学语言养成的陋习,提神醒脑,后来戒不掉了,或是干脆不想戒。烟和酒有时异曲同工,能短暂的麻痹一个人的神经。
手机在茶几上震了一下,迟野嘴里叼着烟,拿来手机。
龟毛甲方一号:“方案我看完了,很满意。”
换了那么多次人再不满意事务所就要关门了,昏黑的天色下迟野轻笑一声,被对面这人逗乐了,难得起了几分说话的兴致,揶揄道:“您满意就好。”
对方大概体会到他的阴阳怪气,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在你之前我还找过别的设计院,过滤了很多设计师,你是最合我心意的一个。”
迟野说:“多谢夸奖。”
停顿一会儿,那客户发来:“我是指你的设计。”
迟野忍不住笑出声,烟灰随着他的动作抖落在地,不纠正还好,一纠正反而显得奇怪。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停止尬聊。过了十来分钟,迟野已经躺上床了,手机又响。
他猜测还是那磨人的甲方,打开果不其然,那人说:“方案出了,你什么时候来现场,我让助理订机票。”
实地考察是建筑设计必不可少的一环,迟野短暂的犹豫几秒,面上看不出表情,回道:“下周吧,还有个项目在进行扫尾工作。”
对方说:“我稍后把你的名片推给我助理,她会联系你。你把身份信息和日程安排发给她,她会帮你定好机票。”
迟野回:“OK。”
“还有,我希望你在帮我做事时不要兼顾别的,我不喜欢一心二用的人。”
迟野从不一心二用,接手这个项目的时候上个项目已经走完流程,因为甲方在国外出差所以暂时无法确认交付,对方下周回来,还需要最后的签字。
开启免打扰,迟野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没有解释的欲/望,也不想再回复。
夏允风发完消息等待一会儿,对方似乎没有回复的打算,于是关掉电脑。
叫来助理余淼,对她说:“德国那个设计师下周过来,我把他的名片推给你了,你们联系一下。”
余淼说好的,问:“风哥走不?”
夏允风点点头,收拾好东西,拿上车钥匙:“回家么,送你一程?”
余淼背好包,笑嘻嘻的:“不用了,我男朋友来接我。”
天天一起工作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夏允风看她一眼,没多问,两人一起上了电梯,按下楼层后,余淼主动开口:“最近才谈的,对方是我幼年时的玩伴,后来他出国留学就断了联系。前段时间他主动加我好友,说已经回国,聊了一段时间感觉还不错,就在一起了。”
钥匙捏在手中,夏允风看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静的有些尴尬,余淼说完就后悔了,她领导出了名的高冷,讲这些本意是电梯内缓和气氛,谁知气氛更诡异了,还不如闭嘴。
半晌,夏允风大赦般开口:“嗯,好好珍惜。”
电梯到了一层,余淼说完再见飞速跑了出去,小姑娘着急见对象的热情劲儿,夏允风淡淡看着,往下去负一层开车。
北城的冬天很冷,地下停车场不知从哪灌来的风,刺的夏允风耳朵疼。
他钻上车打开空调,发动机嗡嗡运行一会儿,适应过后才开车上路。
交通不好,路上正是堵的时候,夏允风塞在长长的车队中游神。
他想,有过刻骨感情的爱人都能远走,玩伴时隔多年的回头又能维持多久。
到家饿了,夏允风打开冰箱找出包速冻饺子,烧开水时脚下蹭来两团毛绒绒的东西。
他低头看一眼,轻踢一脚:“别烦。”
那是两只猫,一花一白。
不是第一天被主人嫌弃了,平时被嫌弃也爱缠着,今天大概是感应到主人心情不佳,老实的跑走了,一头一尾蜷在沙发顶上当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