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229)
闻京瞅准机会,迅速抓了一大把雪要朝他后脑勺扔。
隔了几步,摔雪堆里哭笑不得的方安虞大叫:“哎——时舒!他又要扔你——”
时舒扭头,同时,梁径上前一把将人抱出雪坑。
时舒:“......”
脚下骤然踩着踏踏实实的地,还有点不习惯。
“还以为你不管了。”
闻京抬手挥了雪,彻底躺平下去,知道这场算完,气喘吁吁地笑。
趁他说话的功夫,尽管被梁径看着,时舒还是眼疾手快弯腰在一旁雪堆里扒拉了一大块雪,抬手就朝闻京怼去!
这下,闻京被砸个了整头整脸。
方安虞坐在一边,哈哈大笑。
闻京抹了把脸,无语:“每次都这样!”
高中抢不到他的球,后来也是趁着梁径调停,他再从旁偷袭。
闻京拍拍屁股站起来,“不玩了。没意思。”
“有本事下次别叫梁径。”
他这个激将法也是从小用到大。
果然,时舒“嘿”了一声,“行啊!谁没本事——”
话没说完,一旁梁径拉起他的帽子唰地扣上他脑袋,扣得他脑袋往下狠狠一点。
闻京乐了,转过身进屋。
时舒不是很在意,拿下帽子朝梁径笑。
梁径知道他玩得尽兴,往下握住他冰凉的手,“走吧。”
时舒被他掌心温度烫到,另一只手立马也伸过去。梁径就这么两手给他裹着。
往回走了几步,时舒扭头,见方安虞还坐在雪坑里,便说:“走啊!”
方安虞居然在发呆。
听到时舒叫他,他回过神,学着闻京彻底躺下的动作,也往后躺进了雪坑。
方安虞看着天空笑着说:“你们先回去吧。”
头顶已是深蓝浩瀚,与之相比,天际的一小片暮色,此刻显得格外亮堂。
“今晚会有极光吗?”时舒仰头看了会。
方安虞:“不知道......这里还不算北......希望会有吧。”
这一站,是他们距离极光最近的一站,希望运气能好点。
时舒梁径走后,方安虞躺着,好久没动。
他们这一路穿得都厚,时舒更是被梁径勒令穿上了整套的防寒服,一场雪仗打下来,热得脑门直冒汗。
也许是两旁低低凹陷的雪墙阻挡了一小片风,方安虞躺了会,竟然感到几分惬意。
不知哪里散落的、细细的雪粒悄悄砸在他额前,很快又被体温融化。
但那一点凉丝丝的感受却停留了好久。
体内好像依旧在经历一场高热,所以对来自外界的任何温度都十分敏感。
方安虞闭上眼。
脑子里很快又浮现那个人的身影。
这几日,从赫尔辛基出发开始,只要他闭上眼,脑子里出现的都是陈若。
各种样子的陈若。
小时候的记不大清了,但应该总是凶巴巴的,又很严肃。
严肃地批评他的下法,严肃地告诉他这条路不适合他,然后继续严肃地跟他下下一盘棋。
他总板着脸,一心一意、规规矩矩,在方安虞焦头烂额、崩溃哭泣、甚至忍不住掀翻棋桌的时候,他的幼年、童年,乃至之后的成年,似乎一直就是那副样子:严肃、沉稳、不疾不徐、成竹在胸。
围棋塑造了他,将他拱上无人抵达的巅峰,但好像也吞噬了他,没收了他所有的情绪和感知——无论心情好还是不好,无论境遇有多顺或者有多差,他表达宣泄的唯一方法,除了下棋,还是下棋。
幼年的时候,他会从方安虞的失败里汲取自己的成就感。
他也渐渐明白那些人口中对他赞叹到底意味着什么——尤其在方安虞一手乱棋的对比下。
无形之中,方安虞成了围棋之外,他清楚感知自己情绪和外界反馈的一个最直白不过的通道。
只是后来,濒临崩溃的方安虞终于决定不下棋了。
但也没什么——在方安虞走上默默无闻的众人之路的时候,他的平步青云之路早就已经开始。
其实对方安虞来说,这一段已经算是终点。
他私心里是不想再和陈若有任何交集的。因为没人想一遍遍面对童年阴影。
气温越来越低。
方安虞慢慢坐起来,拉上帽子。
紧接着,他发现下雪了。
这边太干燥,落下来的雪好像幼嫩的雪叶子,带着扑扑簌簌的细小动静,砸在他的帽子上,听着十分可爱。
除了小时候对陈若的一些依稀印象,之后方安虞脑子里冒出来的,就是这两年零零碎碎见到的陈若的样子。
他至今记得十八岁在显云寺的那场偶遇。
一边担心暑假作业完成不了,一边又很想和时舒玩,于是就带着作业去。
素斋馆里三心二意写作业,脑子里想的却是时舒玩到哪了,想着想着,又想吃东西——他虽然三心二意,但内容不是学习就是玩和吃。
那个时候,脑子里对陈若的出现,比不上一碗香喷喷的小馄饨来得深刻。
陈若说他一会有比赛,问他会去看吗?
很奇怪,他见到他带着作业来玩,一点都不意外,也不笑他。好像在他的印象里,这些年的空白、没有交集,并不妨碍他对方安虞的了解。
他了解方安虞,就像了解一局最基础的入门棋,毫无悬念。
闻言,方安虞无比震惊,好像他说了什么十分奇怪的话,他回陈若,我才不看,这辈子都不看。
陈若就笑,笑着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怨气这么大。
说着话的时候,他手上闲闲散散打着谱。落在棋盘上的眼神似乎都是雕琢过的,精深持重。
他们相差一岁不到,陈若身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少年气。
他两指拈着棋子,好似僧人庐前听雪,满眼的千山鸟飞绝,有种超脱世外的气定神闲。
那个时候,外界对他的评价,就是少年天才、已臻化境。这一生,都是属于围棋的。
方安虞听到了,不满,我又不是你,你又不是我。
顿了顿,他又小声说,反正你是不会懂的。
他依旧孩子气十足。
一句话里,有讨厌,有烦闷、有不想理,还有一点好奇、一点观察、一点无聊。
陈若却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相对而坐。
其间方安虞写完了两道题,吃完了一碗小馄饨。
其间,陈若抬头看他三回,第三回 终于忍不住似的,笑着说:“还写作业吗?不写陪我下这局——不难的。”
方安虞大惊失色,拿起作业本就要跑,陈若立即伸手捉他手腕,笑得不像个国手,“好了,逗你玩的。”
方安虞十分愤恨,拍着作业本坐下:“一点都不好玩。”
说完,他又补了句:“你不懂。反正你不懂。”
陈若也正色:“那我道歉。”
——可“你不懂”三个字,几乎贯穿他们之后的两年。
他们之间似乎总有个屏障。
因为不懂彼此。
陈若确实不懂方安虞。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少年天才和普通高中生的区别,而是人生际遇、心境锻造的区别。
而当这些遇上最直白的情感,即使是陈若,也变得无所适从。
方安虞,一下从入门的棋局,变成他人生最难解的一局棋。
他不知道他的心意,或者说,他不知方安虞到底何时才会开窍。
而当他真的开窍的时候,他又无比希望这一切能换个方式重新来过。
方安虞也看不懂陈若。
最开始,高考之后,他们之间断断续续的交集让有点懂事的他逐渐觉得,做个朋友其实也不错。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小时候的恩恩怨怨真的可以不必再提。
更重要的是,有个功成名就的朋友,简直不要太爽——当然,这是从闻京那得到的启发。
可是后来,方安虞发现,陈若要的,与他想当然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他往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除了幼年面对围棋时陷入了那种完全的不知所措,剩下的,只在那时面对陈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