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刻(52)
这不是重逢的礼物,这是无声地警示,是他经历过一千多个电话打不通、信息石沉大海的日夜的无望之举。会有一只眼睛藏在里面,代替他时时刻刻看着周引。
李擎深呼吸一口气,日光晃眼,他抬手挡在前额,避开阳光直射的路段,匆匆走到背阴处。
后来他又去了一次周引家的小洋楼,在周引走了的第一百天,手机关机信息不回、彻底找不到这个人的恐慌与绝望几乎将他压垮。
他想再去周引的房间看一看遗留下来的物品,或许有什么是他可以带走的,例如一张微不足道的废纸、陈旧的睡衣、窗台濒死的盆栽。
最后他在抽屉深处找到一个盒子,里面是全套微型摄像头设备,他带走了这套东西。尽管隐约能猜到周引买这套设备的用途,但是当他在网吧电脑打开储存卡,还是忍不住心凉了半截。
储存卡里有三段视频,一段是周引在家的试录,两段发生在学校实验室。
他完完整整看了一遍视频,周引把对他有企图的人叫过来,忍着厌恶靠近,第一次他把人推开,对方表示谅解走了;第二次他假意顺从后又奋起反击,最后被往死里殴打。
这些事有的他不知道,有的他只听说,在看完视频的那一刻终于明白周引经历了什么。
他对他人触碰的抗拒与排斥,他的痛苦,他难受时压抑的喘息。他忍受所有不能忍受的,孤注一掷只为了逃离,他终于逃得远远的,如愿以偿,这是好事。
不该怪他,更不该困住他。
自那天起,李擎做出某种程度的让步,不再惦记着找到人,电话信息都能有回音。后来他拨出的每个电话、发出的每条微信,都是在单方面说想念。
他只是很想念。
第48章 邀请
李擎提交了开题报告的那天,收到了迟到好几天的熊本熊毛绒公仔。他扛着快递箱回到宿舍,趁舍友们都在图书馆赶开题报告的空档,他拆了快递,面对品质优良做工精细的毛绒公仔,却突然有点不知从何下手。
全套微型摄像头装备已经准备好,就等着他安装进去。
李擎坐在书桌前,桌面放着折叠小刀、剪刀和针线盒,他看着这堆工具,神色晦暗不明。
傍晚六点多,估摸舍友们快回来,李擎将毛绒公仔塞回快递箱,用胶纸封箱。完成后他拿了手机饭盒,准备去食堂打饭,刚踏出宿舍楼,周引的身影凑巧出现在视线里。
他似乎在讲电话,眉开眼笑的模样,注意力没有半点分给周遭来来往往的人群。
李擎加紧脚步,跟在后面。他以为再走几步周引就能发现他,尽管没想好碰面要说什么,但跟着周引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正值饭点,学校里各色各样的面孔朝不同的方向走,四通八达的校道俨然一个巨大的棋盘。李擎跟了有一段路,左前方就是他要去的食堂,再往前走通往学校大门。他没有犹豫,径直朝前,继续跟着周引。
这回他跟得比较隐蔽,刻意放慢了步速,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既不会跟丢又不会被发现的距离。
周引不住宿,他的家离学校不远——这是那天声称跟周引同社团的同学无意中告诉他的,至于具体地址在哪则不清楚。李擎决定采取最直接的办法,他只要跟着周引就知道他会去哪,会跟谁见面,电话里聊得很开心的人,就是他要见面的对象吗?
学校大门外是公交总站,李擎比周引慢了几步出校门,亲眼目睹周引上了一辆快发车的公交车。于是他上了另一趟线路相似的公交车,始发站往后的几个站点都相同,假如周引要回家,料想不会超出这几个站的范围。
两辆车同时出发,李擎挑了靠窗的位置,密切注视前方车里的周引。公交车缓缓驶出站台,经过行政服务中心、人民公园,往下两站是步行街和住宅小区,李擎猜测周引会在小区那一站下车,但他多坐了一站,花鸟鱼虫市场站下的车。
李擎紧随其后下了车。周引走进花鸟鱼虫市场,脚步显然轻快了几分。他经过色彩斑斓的鱼缸,蹲下来观赏绚丽多彩的热带鱼,他穿过花团锦簇的鲜花档口,又被店门口错落有致的多肉盆栽吸引了目光。
李擎远远地看着,周引正在跟鲜花档主比划着什么,接着拿出手机扫码。等周引找到下一个目标,奔向前面的古玩店,李擎才慢慢地跟了上去。经过鲜花档,正在修剪鲜花的档主忽而向他招手,“进来呀!”
“你叫我?”李擎指了指自己,档主点头,递给他一扎蓝白交错的满天星,“拿着啊,刚才那个靓仔给你的。”
“给我吗?”李擎半信半疑接了过来,档主发出爽朗的笑声,“是你啊,刚才那个靓仔说,他走了会有个傻头傻脑的帅哥跟上来,不就是你吗?”
李擎愣了愣,周引果然已经发现他了,他无奈地摇摇头,果断转身就走。
背后猝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收了我的花,不应该请我吃顿饭吗?”
“从学校跟到这里来,招呼都不打一个合适吗?”
李擎身形顿了一顿,周引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只手拉扯住他的衣角,孩童撒娇一般使劲拽了拽。
周引放软了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乞怜与嗔怒,“你到底想见我还是不想见我,不想见我干嘛跟着我?想见我为什么现在就走?”
李擎回头,瞥了周引一眼,微微一哂:“我说我是路过的你信吗?”
“信啊,”周引扬了扬下巴,“既然这么巧,你请我吃个饭吧,反正你把饭盒也带过来了。”
几分钟后,他们坐在一家名叫潮汕原味汤粉王的小店,周引还在研究桌上的菜单,李擎招手点了两份招牌猪杂汤粉,点完他才问坐对面的周引:“有没有什么不吃的?葱姜蒜末呢?”
周引抿了抿嘴唇,小声问道:“我不喜欢吃内脏,等下可不可以挑出来给你?”
李擎没什么反应,起身到柜台点了份净牛筋丸,顺便抽了几张纸巾擦油渍斑斑的桌面,周引正对着的位置着重擦了擦。他扔掉纸巾,熟门熟路地倒了两杯茶水回来,叮嘱一句:“小心烫。”
周引双手握住一次性纸杯,茶叶许是泡了很多次,茶汤颜色很浅,热气袅袅。他稍稍抿了一口,半晌才开口:“你常来这里吃?”
“我大一在这做过兼职,以前花鸟鱼虫市场后边有个电脑城,不过现在拆了。”
“在电脑城兼职?”
“对,帮人看店、修电脑,”李擎冷不丁话锋一转,“当然做的最多的还是贴膜。”
周引笑道:“现在呢?还有在做兼职吗?”
“做的,代写作业,除了毕业论文,”李擎叹了叹气,“我自己的都没写完。”
周引眨了眨眼。
李擎隔着升腾的热气,凝视周引与从前相比没多大变化的面容。那一千多个日子恍若不存在,仿佛昨天他还躺在自己身边,笑意盈盈的眼眸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后来即使眼泪变多了,那双眸子仍在用力地看他。
回想往事让李擎心里一动,他别开目光,端起纸杯喝光热烫的茶水,站起来道:“等太久了,我去催一催。”
两碗猪杂汤粉和一份净牛筋丸端了上来,李擎拆开一次性筷子,仔仔细细刮干净上面的木刺再递给周引。周引接过来,将不吃的猪肝猪心猪小肠通通拨到他碗里,李擎哭笑不得:“好了,多少吃点。”
“我不要。”周引皱皱鼻子。
李擎将单独点的牛筋丸推到他碗边,说道:“以前我都不知道你不吃这些。”
“因为一起的时间不长,”周引挑起一筷子河粉,模模糊糊地笑了笑,“我们又不是天天一起吃饭。”
闻言李擎也笑了,那时他们做的最多的事大概是挤在一个被窝里说话,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试探对方喜欢或不喜欢,打着朋友的幌子做尽超出朋友范畴的事,拥抱接吻,互相探索彼此的身体。
偶尔也会吃醋生气争吵,吵完很快就和好,又抱在一起舔舐伤口,像从未争吵过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