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刻(11)
“你想说什么。”周引喉头哽了一下,他停下来,等李擎开口。
李擎问:“确认是那个人吗?”
周引嗯了一声,“我记得他的穿着和身形。”
“你报警了吗?如果附近有监控,警察查到可能会找你问话,你别怕,我陪你去说。”
“你说那个人带我去那栋楼要做什么,他还想带我上天台,如果我跟他去了,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周引握紧手机,试图辨别黑暗中的每一样物件。可惜黑暗太浓稠,他什么也看不清,正如他永远也证实不了自己的猜想。
“会不会,他想死,所以想找个人陪他去死。”
“周引,周引你听我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自己吓自己。”李擎的声音沉稳有力,他不慌不忙地安抚,“你在家?这件事阿姨知道吗?她不知道的话先别跟她说,要我来找你吗?”
可是你来又能做什么呢。
周引没有问出口,李擎却回答了他的心中所想,“我来陪你。”
在等待李擎来找他的那十几分钟,周引摸出口袋里没吃的那颗糖,剥开花花绿绿的糖纸,小心翼翼地将糖果含进嘴里。
很甜,很硬,需要他花费十几分钟乃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含化那颗糖。
第8章 摊牌
李擎来了以后,周引向母亲编了个理由,跟李擎一起出了门。他们去了事发地的派出所,表明来意却被告知此案已结。死者系跳楼自杀,天台入口的摄像头清楚地拍到了全过程。
接待的警员对周引的话兴致缺缺,一味强调案子已结,家属也来认领了遗体,这个案子没有任何疑点。尽管周引一再说明他跟死者死前有过接触,并企图阐明整件事的不合理性,甚至想把真正的中介喊过来对质,可他的话被全盘堵了回去。
“人都死了,你管他为什么冒充别人,兴许他就是认错了呢。”
周引只觉得蓄满力的拳头像打在了棉花上,他不再费力争辩,任由李擎揽着他的肩膀离开派出所。
返程还是坐大巴车,上车前周引看了看远处运转中的摩天轮,夜空下唯一的绚烂缤纷。他以为那个游乐场相隔不远,实际查过地图才发现着实有一段距离。
李擎握着一瓶矿泉水上了车,他拧开盖子,瓶口递到周引嘴边。周引偏了偏头,没躲开,索性就着李擎的手,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
李擎在他旁边坐下,“没事了,你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那你呢?”周引侧过脸看他。
“我不困,怕坐过站,我守着,你睡就好了。”
“你不渴吗?”周引留意到李擎只买了一瓶水,他作势要下车再去买瓶水,李擎坐在外边,手臂一伸拦住他,“别麻烦,喝你的行吗?”
周引倾身凝视李擎,眼神顿了几秒,低喃道:“你这人真奇怪,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对别人好吗?”
车内关了灯,车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勉强让他们看清彼此的模样。李擎的嘴角略微抽动,他笑道:“谁说的。”
他把剩下半瓶矿泉水喝完,嘴唇完全包住瓶口,吞咽时喉结上下滚动。周引不知道是错觉还是视野太暗的缘故,他似乎捕捉到了李擎喝水时瞥过来的那一眼,羽毛一样轻,再看过去又还是目不斜视的李擎。
大巴车到站,周引窝在座位里,刚睡了一觉身体还有点软绵绵。看着车上乘客一个接一个下车,他拽了拽已经站起来的李擎,迟疑道:“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上吗?”
李擎没立即答应,他伸出手,周引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
过道很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身体紧贴,底下牵着的手也隐秘地勾连。周引感觉掌心很热,握住李擎的手让他感到踏实。
下了车,又再跟着人流走到车站出口,李擎见到垃圾桶,过去把矿泉水瓶扔了。周引顺从地跟着他,车站人多,稍不留神就会被人群冲散。
李擎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的手现在也没分开。
周引适时开口:“还要去哪?如果你不收留我,那我要走了。”
他等着李擎接话,凭借这几天的相处,他打赌自己不会遭到拒绝。出乎意料的是,李擎脸上有显而易见的为难,犹豫良久,说出口的却是拒绝,“抱歉,不太方便。”
“为什么?你那里有人?”周引只想到这种可能。
李擎不置可否。
周引挣了挣被牵住的手,李擎松开他,掌心一下子空落落。忽视心头那点异样,周引紧紧逼问:“你说过你是一个人住的。”
李擎没看他的眼睛,含糊其辞道:“今晚不太方便,抱歉。”
“算了,当我没说。”周引面上难掩失落,他转身不再看李擎,要走的时候胳膊被拉住,李擎说:“下次吧,可以吗?”
周引回头看着李擎,手被他拉着,一颗心也像提线木偶一样被牵引。他没说话,只注视着李擎的眼睛。
他回忆起第一次看到的这双眼眸,浴火锤炼过那般炙热明亮,能用眼神慑住逼近的敌人,也能撕开最混沌的黑夜。
那理应属于陷入末路的囚徒,而不是现在的李擎。
隔天周引没去学校,请假理由是感冒发烧。他是半夜烧起来的,迷迷糊糊自噩梦中挣扎着醒来,嗓子干得冒烟,脸颊也像火烧一样发烫。
梦里的他重复逃出电梯的过程,一次又一次从十四楼猛冲到一楼,唯恐慢一步就会被带去天台。天台空旷,围墙矮小,他仿佛已经感受到猎猎的风,吹得天台边缘的人白衬衫鼓起来。
越膨胀越濒临爆裂。就像是气球,砰地一声炸开。他没有亲眼目睹气球如何粉身碎骨,只看到了结局——鼓胀的白衬衫迅速干瘪下去,鲜血汩汩渗出。
梦里的他从十四楼狂奔下来,每一次推开门,看到的都是一具尸体。
母亲第二天早上进来叫起床,周引烧得神志不清,甚至说起了胡话。他向母亲哀求,能不能离开这里,他会死的,他会死的,周引反复念叨这一句。
几天后回到学校,遇上不用出操的大课间,他吃了药,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没多久同桌推醒他,指了指窗边,“有人找你,等你很久了。”
周引揉揉眼睛,李擎就杵在窗边,看他望过来眼睛似乎亮了一下,抬了抬手臂要向他招手,而后像是意识到这样太招摇,便克制地压下手臂。
周引定定地看了几秒,起身走出座位。走廊上人来人往,栏杆前、窗户边聚集了多少闲聊的同学,就有多少双好事的目光,这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他挪到后门,李擎几步走上前,探着身体问道:“你回来了,病好些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听阮葳说的。”
“你们这么熟了?”周引眼皮一抬,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李擎。
李擎摇头,“没,她让我帮她搬东西,顺便问到的。”
周引哦了一声,低着头,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地板。季节转入秋天,天气还很闷热,周引提前披上了长袖外套,他缩着脖子,手也藏进袖管里面。
“很冷吗?”李擎捏了一下他的后脖颈,周引被惊得倏地抬起头,李擎对他说:“出冷汗了,这是正常现象,要多喝水。”
被触碰过的皮肤从冒冷汗的寒凉转为火辣辣的麻痒,周引抿着嘴唇一声不吭,转身要回课室,李擎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周引。”
“借你的校服外套穿一节课行吗?下节公开课,我穿的跟他们不一样。”
周引扫了眼李擎身上穿的,还是以前学校的校服,和其他人的格格不入。李擎主动解释:“我到校务处问了,暂时没适合我的尺码。”
周引二话不说,脱下外套递过去,看着李擎接了才进课室。
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周引在座位上发呆。预备铃刚打响,某个同学跟老师一起进来,紧接着一个帆布袋隔老远扔了过来,险些砸到前桌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