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之上(71)
陈洛愉仍旧不看他,但是前方的视线被他挡住,只能垂下眼帘看着地面。
这一看,就看到了陈方文穿着夹脚拖鞋的脚。
刘丽亚不曾说过陈方文的职业,是孙红悄悄告诉过他,陈方文是记者。离婚之前一直在省台工作,曾被外派去过斯里兰卡和阿富汗,后来去了苏丹就再没有消息。
陈洛愉有查过苏丹这个国家的情况,内乱比较严重,经常爆发武装冲突。他不懂陈方文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直到看见这双脚。
明明是和他一样偏白的肤色,脚背上却有好几道伤痕。哪怕只剩疤了,陈洛愉还是能认出是利刃导致的伤。
只是一双脚面就留有这么多伤疤,陈洛愉忍不住抬头去看陈方文,呼吸都在不知不觉间沉重了起来。
陈方文温和地看着他,在他终于肯看向自己的时候笑了,轻声说:“都长这么大了,真好。”
陈洛愉的眉一蹙,对他这种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笑容和语气感到恼火,可惜还没反驳手机就响了。
他一声不吭地走出病房,也不理会门口的高宇衡,走远了才接起来。
“我忙完了,你在干嘛?”
陈飞麟的声音裹着风声传来,他看着走廊尽头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玻璃窗,忽然很想抱一抱陈飞麟,于是问道:“你在哪?”
“去养老院的路上,”陈飞麟戴着耳机,边骑车边跟他打电话,“声音怎么这样?心情不好了?”
喉咙一酸,他才说了三个字,那个人却隔着电话就能感觉出来。
走到玻璃窗前,他望着外面流光溢彩的夜景,说:“也没有心情不好,就是有点累了。”
陈飞麟问道:“明早有没课?”
他以为陈飞麟想跟他约跑步,就说没课。陈飞麟说:“那等等十点我去东门找你,再骑车带你兜一圈?”
想着陈飞麟那辆山地车,他道:“你车后面没装火箭筒,怎么载我?”
“你不是坐过前面的横杠了?”
这话让他记起了两人之间的第二次见面,陈飞麟不小心把他撞了,后来他就坐在车前杠上被载去诊所。
想起那时自己的小心思,他不禁问道:“不怕被别人看出来?”
陈飞麟说:“夜里黑,没事。”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陈洛愉回过身,高宇衡已经不在病房门口了。
刚才他就那么出来了,想必陈方文也不会好受,而且今天过来他是要问清楚当年的事,不能先被情绪支配了。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他重新回到病房门口,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陈方文已经躺回床上了,高宇衡正在帮着调整后面垫的枕头。
他推门进去,看到他又回来了,陈方文双手撑在身后,吃力地想坐直。
高宇衡扶住陈方文,让他靠好后才站起来看陈洛愉。
他们都没有说话,陈洛愉就说:“我有些话想问你。”
这话是对着陈方文的,高宇衡眉一簇,显然有些不悦,陈方文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谈谈。”
“可你刚才……”
“没事。”打断了高宇衡的话,陈方文温和地看着陈洛愉,“过来坐吧。”
陈洛愉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高宇衡看他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提醒他道:“你父亲经不起刺激。”
他没有应这句话,陈方文又催了一遍,等高宇衡离开后才笑着说:“还以为你刚才走了。”
“我是很想走,”陈洛愉坦白说道,也不理会陈方文脸上僵住的神情,“但我今天来是有问题要问你。”
陈方文低着头,细软的发丝随着这个动作挡住了一部分眼睛:“是什么问题?”
陈洛愉不想浪费时间,便开门见山地道:“既然你喜欢男人,为什么要跟我妈结婚?为什么有了我又不负责任地离婚?”
问完这两个问题后,病房里一度变得很安静。陈洛愉也不着急,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陈方文,直到陈方文开口。
“你妈妈,”提起刘丽亚,陈方文停顿了一下,“她是怎么说的?”
陈洛愉拧着眉:“我是来听你的解释。”
叹出一口气,陈方文说:“好,我都告诉你。”
第61章 吃醋了?
“我和你妈妈是在朋友婚礼上认识的。那天我们都喝多了,稀里糊涂发生了关系,后来没过多久就在一起。”
“一开始是她追的我,不过我也想对她好,所以在一起大半年后她提出结婚,我答应了。”
“起初我们的确很融洽,可在我拿到工作调动后,她开始频繁地跟我吵。”
谈起这段往事,陈方文说得有些艰难。他似乎在整理该怎么说,中间数次停下。可从他滞涩的眼神中,陈洛愉能判断出来,部分原因来自于疾病造成的反应迟缓。
刘丽亚是个很要强的人,这点陈洛愉非常清楚。当年能被她倒追,可见陈方文的与众不同。只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我可以理解她不希望长时间分离的想法,但那是我的事业关键期,我也必须要为我们家的未来考虑。”
“只能说我和她都太年轻了,还不懂得理解和包容。”陈方文垂着头,视线盯着放在被面上的双手,“有一次她在外面很激动地又跟我提离婚,我当时也受不了了,就同意离婚。”
这些话刘丽亚都不曾说过,所以听到这里时,陈洛愉被绕进去了,忍不住问:“离婚?什么时候?”
缓缓抬起头,陈方文看着他:“大概是你出生的前一年吧。”
“那天吵得太厉害,我心情很差就约了朋友喝酒。”
说到这里,陈方文又停下来,这次陈洛愉等了很久他都没再说下去。
察觉到可能触碰了问题的关键,陈洛愉替他说:“那天你出轨了?”
这个词像一根绳索束在陈方文颈项上,让他喘不过气,脸色迅速涨红了。陈洛愉起身问要不要叫医生来,他摆摆手,缓了一会儿后又看过来。
和他对视了一眼,陈洛愉坐回椅子上。
接下来的谈话继续,陈方文也没有隐瞒,他承认了那晚在酒吧碰到一个人,后来没能把持住。
但他还是为当年的自己解释了一句,那个人是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初恋。
他偷偷喜欢了那个人很久,久到已经变成生命里的一种习惯,最后亲眼看到那个人结婚才死心。
陈洛愉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这种感情。
它明明是错误的,是不道德的,是对自己的家庭造成毁灭打击的。可为什么看着陈方文痛苦的表情,他却说不出一句难听的话?
也许是因为他也曾短暂地体会过吧。
体会过对陈飞麟的求而不得,体会过那个人终于转身走向自己时如擂鼓的心跳声。
“我知道对不起你妈妈,后来也想过跟他断掉。”
“可是……”似乎觉得自己太不堪,陈方文用右手心捂住眼,不再抬头面对儿子。
陈洛愉问:“他不知道你结婚了?”
“他知道,”陈方文点着头,“他都知道。”
胸口仿佛堵了一大团浊气,陈洛愉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但还是坚持问下去:“后来呢?”
陈方文有片刻的恍神。
“后来过了没多久,我们差点去签字了,你妈妈却发现怀了你。”
“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个转机。”他望向陈洛愉,浑浊的双眼中闪着不明显的泪光,“我和你妈妈认真谈了一次,我放弃出国常驻的机会,也下定决心要跟那个人断掉。”
“但是他不希望和我结束,”陈方文的声音开始哽咽,接下来这句话说得尤其艰难。
“他还偷拍……偷拍了那种照片来威胁我。”
尽管陈方文说得隐晦,但是陈洛愉听懂了。
后面的事不必他再交代下去,陈洛愉也能串联起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