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枕大被/应长好(13)
文寿正要叉开腿坐在窗沿儿上,谁知关鸿名行如疾风,还不给他借题发挥之机会,一把就将他拽了下来,迅捷地扛在肩上。其动作之快,文寿这嗓子眼儿还来不及出声,关鸿名这厢一气呵成,猛地将他翻身摔在了床上。
关鸿名喘着粗气,直起身子,面朝文寿,良久才回复了神志,一腔怒火蓬勃而出:“混账、混账!文寿,你找打!”
文寿重重地落在床上,也不生气,反而一个挺身,抓着关鸿名的睡衣用力一扯。关鸿名气息未匀,重心不稳,就着文寿的力道向前一栽,合身压在了文寿的身上。
关鸿名本来怒气正盛,这么一倒,脑子里却还想着可别把文寿压坏了。他是又惊又怒,刚想撑起手来质问,然而文寿的胳膊却将他的腰牢牢地箍住了。他无从发力,只能向下看着文寿的脸,竟发现这家伙泰然不动,甚至脸上带笑。文寿哪能不笑?他哪里想过真要去跳,只是头脑一热,想激一激大哥罢了。如今看来,所谓一哭二闹三上吊,真是不可谓不管用。
“大哥,真沉,沉死我啦。”
这话一出,关鸿名向前挺了挺腰,试图挣脱:“知道沉,还不松开!”
然而文寿不仅不松,却将他搂得愈发地紧,逼迫关鸿名的上身也不得不贴了过去,二人叠在了一块儿。文寿的鼻子探过去,嗅了嗅关鸿名的颈后:“大哥,是弟弟的错,弟弟骗了你——我哪里会跳,我舍不得你呀!还有一百年呢!”
这话锋转得太快,关鸿名还沉浸在文寿开窗要跳的情景里心有余悸:“你少——”
“哎,大哥,”文寿打断了他,鼻子已然嗅到了关鸿名的颈窝:“你怎么这么香?”
关鸿名一愣,他对于文寿的臭不要脸向来是无从招架,方才还是满腔怒火,这时候就哑了枪了:“什么?”
文寿按住关鸿名的后背,与自己的贴紧了,笑了起来:“大哥,刚才吓着你了?你看,你这心跳得多么快!怕什么?这矮房子,摔不死我!”
关鸿名急忙奋力一撑,睡衣被扯了松,软塌地落下来,露出了胸口。他方才由于剧烈运动,肌肤略微地发了些红:“你还敢说么?你再这么胡闹,我绝……”
文寿在他身下,仰起脸,正面儿朝着满目春光,咽了口唾沫。未等关鸿名说完,他抬起手,伸进了关鸿名的睡衣,正大光明地在他的胸口一揉:“大哥,你瞧瞧、你心跳得这么快!”
关鸿名的肌肉富于弹性,经他揉捏,条件反射,变得有些紧实了。然而关鸿名还未察觉文寿的所作所为,依然赤着半截儿,愤慨道:“还敢么!不许再……你做什么?”
文寿的指腹滑过关鸿名胸前的沟壑,鬼使神差地夹住了饱满的一点儿:“大哥,你这儿……”接着抬起眼,对着关鸿名的灰白眼睛,由衷赞叹道:“真漂亮。”
关鸿名纵使余气儿未散,也算是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这脸霎时急剧地充了血,颇想掘地三尺,将自个儿埋进去。
文寿眼看着大哥总算上了套,不再计较方才的闹剧了,他当然知道关鸿名此刻心中羞赧,于是大方地将他重又搂了过来:“大哥,害什么臊?咱俩小时候光着身子的时候多了呀!”
关鸿名面朝着床,也不抬头,只给文寿看见个通红的耳朵。
文寿于是附在他耳边,自个儿心里又焦又喜,只觉呼吸也有些不自如了:“大哥,反正咱俩两情相悦,既然如此,你抬抬脸,看一看我呀?”
关鸿名当然是不看他,文寿此刻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一舔,神态自若,步步紧逼:“人之常情,大哥,总得到这么一步的呀……”
话音未落,他感到关鸿名在他怀里微微一颤,接着手肘撑起,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总算侧过了脸来。
关鸿名的额头渗了些汗,脸上红色未减,他咬着嘴唇,简直有些如临大敌的意思。文寿看他这模样儿,心里发痒,真是想学乔万说他那句“小处女”了。
于是他自个儿贴了嘴唇过去,落在了关鸿名的脸颊,而后细语道:“我见着你就忍受不了,大哥,你当我是在骗你么?"
关鸿名对这种直白之情话无可奈何,低下了头,声如蚊蚋:“不、不是。”他垂着眼,任文寿用他的挺直鼻尖蹭了蹭自己的,支吾道:“你总得给我些……”
文寿舔了舔嘴唇,只觉自个儿鼻子里稀里哗啦,像是要流泪。他揽住了关鸿名的腰,低声问道:“给你什么?”
然而话音未竟,却只见关鸿名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东瞧西瞧,带了疑惑神色:“文寿,你这、你这鼻子里像是流了血了。”
第十九章
文寿站在水池子边儿,看着一池子血稀,由盘古至上帝,一时不知从何恨起了。他仰着脖子想了半天,最后开始憎恨三条雷蒙:妈的,这个乌鸦嘴!老子非得揍他不可!
他望着天花板,心中无限懊悔:他纵有神仙本事,这时候也要软了。怎么偏偏忘了吃那个玩意儿?都到了这么一步……
关鸿名站在他旁边,对这鼻血的来源心存疑虑:“当初就该去买些红枣。”
文寿面色苍白,将头发向后捋平了:“大哥,不是那么个事儿。”
关鸿名在旁丝毫不嫌地将脏毛巾搓了干净:“那是怎么回事?”
文寿微微地偏过脸,手上探到了关鸿名的屁股。大哥通身没什么赘肉,唯独这儿略有一些。他撩起关鸿名的睡袍后摆,不轻不重地一捏:“就是这么回事。”
关鸿名这脖子猛地一抬,不由得向前倾了身体,双手撑着黄铜水池边儿,喉头一滚:“你……”他扭头瞪着文寿,还没开口,就听文寿岔开话题道:“大哥,”他心事重重地摸着关鸿名的一团软肉:“我可是说的真心话,我是真想和大哥待在一块儿,大哥,你也不要骗我,你刚才,我知道……”
关鸿名想不通文寿的文明教养都去了哪里,脸上一红,顾前不顾后,手背堵住了文寿的嘴:“少说几句吧!”
文寿舔了一口他的手背,移开脸:“大哥,”他这长眼睛瞟着关鸿名:“要不要我帮帮你?”
关鸿名抬起眼:“啊?”
文寿的食指从他的股沟摸下去,勾住他的裤子,向下轻轻一扯。
关鸿名愣在原地,身体发僵,微微地张了嘴,重申一道:“啊?”
文寿自觉鼻血停了,于是将关鸿名调转了方向,几乎下定心思是要埋下头去了。谁知关鸿名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光着半截儿屁股,深吸了口气,拔腿就逃了!
文寿在他身后,本来是要一睹大哥那位小兄弟的芳泽了,陡然眼前一空,更是不甘心地追上去道:“别跑呀!”
关鸿名慌里慌张地将卧室门给关上了,后背贴着门,还听见文寿匆匆的脚步声,语气是又好气又好笑:“大哥,你贵庚啊!?你跑什么?”
关鸿名在门里喘了半晌,才顺了气儿。他没好意思开口,直听得外头文寿嘀嘀咕咕地威胁他,要是不开门,自个儿就躺外边儿睡一晚,这才开了道门缝:“我自己就成了,你去睡吧。”
待到文寿不情不愿地走了,关鸿名后背一松,顺着门就滑了下来,这心里拧得厉害:他刚才舌头打结,竟然真想答应的。可他心思百转千回,半是为了兄长威严,半是实在害羞,到底是说不出来。况且他觉得这底下怎么都是不干净,他也不舍得让文寿真低了头去啊!
关鸿名倚在门上,此刻不得已将手伸进了裤子。这事儿他不爱做,平时冲个凉,洗个澡,也就万事大吉了,可今天,可今天是十分异常的。他知道文寿是因为什么,更知道自个儿是因为什么。犹是如此,他才更觉难以启齿。
窗户还开着,吹进来的风带着些芬芳的湿热气。
关鸿名被这气息感染,微微地有些气喘。他面对着窗户,经风一拂,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这风环绕着他,好似是文寿的胸膛贴了上来,将他环在门边,附在耳旁轻声诱惑着他:“大哥、大哥呀……”
关鸿名垂下了眉眼,喉头轻轻地一颤,发出了一声几不可察的细小呻吟,仿佛是在应答风的呼唤。
办完了事儿,关鸿名摸着黑,蹑手蹑脚地去将手给洗了。他重又站在镜子前吸了吸鼻子,文寿的味道还未散尽似的。他想着文寿方才在这儿流了一毛巾的鼻血,有些忍俊不禁,继而一抬脸,借着月光,正好看见了镜子里自个儿的笑。
同文寿一道的这段时间以来,他常常笑。
他人生中的前二十余年,从未有如今这般的畅快而发自内心的愉悦。
文寿曾问过他的问题,他何尝又不愿意是五年、十年呢?
过一日,再看一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能……,关鸿名关了水龙头,拍了拍脸,到底是高兴的。
文寿不是说么?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
然而兄弟二人未曾料到的是,远隔重洋,六平城的关府在这个春天里,已然是焦头烂额了。
——
关鸿名一走,关老爷消沉了几日,试图改过自新,不再去流连温柔乡。谁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况且关老爷无心,可挡不住女人们有意,他这自新还没几天,就又捧起了不知是什么铜雀银莺金鹩哥了,且这一次,他捧的劲头更足,气势更大,像是为了挣回一些被飞燕给叼走的面子。
可惜金山易空,关老爷年岁一长,野心渐失,对这银行生意疏于打理,得过且过,这么光出不进地吊着,末了一算,糟糕完蛋,竟是算出一笔不小的亏空来。
这景象,若是关鸿名在时,是百年难得一见。关老爷就算再怎么气宇轩昂地挥霍,面对着上门讨钱的储户,也不由得心慌噤声了:他要钱,他要很大一笔,他要堵上这个窟窿!
关老爷抻着老胳膊老腿,四处地周转,只是树倒猢狲散,兜转了三四个月,好容易才接来了肖家的橄榄枝,可这橄榄枝是带着刺儿的,肖太太仰着下巴,要扎进关老爷的脖子里去:要钱可以,把关鸿名给我留下。
关老爷一听这话,心中迷惑,要关鸿名做什么?
肖太太这时候有了底气,一把旧账从头算起:“我们淑华说了,非他不嫁!”她的尖鼻子朝着外头一点,仿佛指着整个六平城在骂:“就你们家的事儿,除了我们淑华,还有人肯要他么?我们吃了大亏了!”
关老爷听她当面提起旧事,念她是个妇女,不去和她计较,同时目瞪口呆地思忖:想不到关鸿名还能派上这等用处,真是出他意料了。
他当即拍板下来:关鸿名出外留洋,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让贵千金等一等吧!
两家一合计,算是大致地定了方针:肖如玉先行管下四明银行的枢纽,钱就由肖家来出了。
这条件显然是不大合适的,然而关老爷急火攻心,顾不得太多,解了燃眉之急,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在肖家再三催促之下,着手先斩后奏了:虽然面子上十分地挂不住,还是叫老顾发了电报去。
打接到第一封信后约一个半月,文寿便接到了来自六平城的此封电报信件。
这电报言简意赅,仿佛是关老爷着人发来,指名道姓地要关鸿名:切莫耽搁,见信速归!
文寿见了这信,反复地确认了地址,心中悚然,他直觉此事蹊跷,当真不敢耽搁,连夜找雷蒙借了他的车来,急急忙忙地就驶回家中。这回见了关鸿名,抱也没有心情抱了,将电报掼进了关鸿名的怀里,开门见山道:“大哥,电报,爸爸要你回去了!”
关鸿名大惊之余,一手抚了文寿的背,一手展开电报,读罢也变了脸色。这信仿佛是一道遥远的唤铃,将他从天堂召回人间了。
文寿喘顺了气儿:“大哥,只叫你,不叫我,算是怎么回事儿?”
关鸿名此刻脑中转得飞快,结合前一封信,有了大致猜测:“银行出了问题,看这模样,”他将电报攥紧了:“问题不会小。”
文寿将他牵至沙发,两厢落座了,这才喝了口水,问出了早就该提出的问题:“你回去么?大哥,回六平城去?”
关鸿名从这电报上再读不出旁的来,放在一边,脸上有些急躁:“我怎么能不回?万一家里出了事,总得有人来担着!”他站起了身,恨不得是现在就走:这几日,我将房子退了,买票回去。”
文寿听了这话,立刻放下茶水,一把捞住了关鸿名的手:“大哥,你等等我,我去办完手续,休学停学,反正咱俩得一块儿走。”
关鸿名回过脸来,颇为诧异:“你做什么?他只叫我……”
文寿站了起身,按过关鸿名的肩膀,逼迫关鸿名仰脸看着他:“你护着家里,谁护着你?只有我护着你!”他看关鸿名还想反驳,干脆地低下头去吻住了他:“大哥,你不必再说了!”他雷厉风行地亲了这么一下,转身就走:“我这就回学校去,收拾行李!”
关鸿名呆楞在原地,望着文寿匆匆而去的背影,脸上慢了半拍,自然地红了:他们两个,早就不止是兄弟了。
关家兄弟的道别来得很快。
陶氏夫妇出于礼貌,没有多加过问,倒也是有些不舍的意思。尤其是祖拉,该名小人精仿佛是知道了关鸿名得离开很久,拉着他的衣领,抽抽搭搭地不肯放手。
关鸿名无可奈何,放下了行李,最后抱了她一抱,亲了亲她的额头,附在她耳边,低声地哄她:“Azura,快些长大,长大了,我就来见你。”
哄了半天,关鸿接过文寿递来的手帕,将领带上的鼻涕眼泪擦了干净,这才拎起箱子,上了车——雷蒙开的车,专程来送这二位。
雷蒙的心里倒是很有些话,然而却并没有心思开口。
他听着关家兄弟两个在后头地拿中文窃窃地商量着,好似是他们家里的事儿。他们耳鬓厮磨似的,交流之亲密,倒显得雷蒙多余了。
雷蒙泛了点儿小小的涟漪:他的中文,是他当初被文寿迷得五迷三道的时候,暗自为了追求文寿而去学的。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文寿喜欢男人,也就从未敢提及。
到如今……他胸中想起过往种种的小心眼儿来,脸上只能是似笑非笑,无话可说了。
三人在外码头下了车,下午阳光极灿烂,气温舒适,码头上人声鼎沸,很是缺了些伤别离的意思。
雷蒙握过了关鸿名的手,转而拥抱了文寿,话有再多,也只能微笑着匆匆交代了:“好孙子——早些回来。”
文寿一愣,此刻也不去和他计较了,毕竟他在美国,也算是多经雷蒙照拂。于是拍了拍雷蒙的背,抬起脸一笑,太阳一照耀,显得他面如白玉起来:“等着我吧。”
第二十章
从西岸行至中国的船上,约有百十来人,但仿佛除了兄弟二人,都没有什么要紧事。
上船的头几天,两人还处于焦躁之中,但是久而久之,船上既有黄种人搭讪,又有喝得酩酊大醉的白种人瞎搅和,一来一去,自然也就没了急切心思。
文寿是爱玩的,经人牵了鼻子,起先看着关鸿名的面子,还推掉了几次夜里船肚子的酒会,次数多了,干脆拉着关鸿名一块儿去了:“大哥,左右发愁也没有用处,回去再操心吧!”
关鸿名被他一拉着,嘴上还有些抗拒,却依旧随着文寿,下了甲板。
这是关鸿名头一次来这酒会。
船舱里头吊着顶昏黄的灯,常年不换,边角儿使得发黑。底下约有四五十人,挤挤挨挨的,说着各地儿的方言土语,呼出来腾腾酒气,向上一汇聚,冲得关鸿名睁不开眼睛。
关鸿名下意识地攥紧了文寿的手:“这地方……”
话音未落,几名年轻亚洲面孔见了文寿,立刻聚拢了过来:“文寿,你来了!”
关鸿名在文寿身后打量这几人,皆是朴素打扮,手上老茧厚重,是多年做工的佐证。
文寿向后侧了身,介绍道:“这是我大哥。”接着向关鸿名低声道:“这是我在这儿认识的几个朋友。”
关鸿名上前握了手,打过招呼,便接着被文寿往里带。
文寿附耳在旁:“刚刚那几个,都是当了身家换船票,回国找活儿干的。美国呆不下去啦——”
关鸿名听罢,心底立刻有些同情,又听文寿道:“大哥,你看看,在这儿的人,心里都揣着事儿,借酒消愁呢。”
关鸿名眨着眼,环顾四周,只觉这冲天的浓稠酒气也有些悲惨气息了。他皱着眉毛一笑,末了也捞了一瓶酒来,慨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文寿看他总算开了金口,不再是愁云惨雾了,心下大喜,立刻拿了杯子,拖着关鸿名去了灯光不及的舱边儿昏暗角落坐下,这杯子洗得不干净,酒一倒进去,浑浊着,发了棕红色:“来,大哥,喝了吧,等回了家,可就没这么快活啦!”
关鸿名本来不爱喝些洋酒,此刻却经不住文寿的引诱,加之舱内气息融融,胸中阴郁团团,到最后,竟也喝得有些大了舌头。
文寿小心提防着,却也不劝他少喝些——大哥憋屈得厉害,何必去劝,让他尽兴去吧。
关鸿名喝得脸上微微有些热,打了个忘却烦恼的嗝儿,软塌塌地伸出手,摸上了文寿的脸,左摸右摸,覆上了他的眼睛:“文寿……”
文寿看他喝得熏熏然,偏过头,发了笑:“大哥,做什——”
话音未落,他眼前黑暗着,只觉嘴上温软地一热,接着便见了光明:关鸿名瞧着酒杯,脸上也不知为何而红,扬起脖子又是一海口,这才放下了杯子,面朝几近立地成佛的文寿,有些不好意思,却露出了笑来:“回了家,也不知有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