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59)
王远此时虽志得意满,却依然小心谨慎,往上探了探头,发现赵靖带着耳机后,才说,“那当然了。那些家里做生意的,也就有几个臭钱,一丁点的社会地位都没有,我一直都瞧不上的。”又说,“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同学,我跟他们都没话,一个个的想法幼稚又可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没有一点对未来的思考……”
周宏远本不欲听王远故作姿态地讲这些废话,可耳朵上又没长阀门,而听到这赤裸裸的蔑视后,他便再看不下去手中的单词书了。周宏远垂下头,装作一副如常的模样,心中却已然明白,在他们四个人里,其实王远才是那个最瞧不起别人的。
付杰的女朋友经常来看付杰,她不若付杰一样清高自傲,是个温柔且谦逊的姑娘。周宏远曾与他俩一起吃过饭,两个人不愧是在一起多年的情侣,甜蜜之余,还多了几分顺其自然的温馨。他们不必刻意说话,更不必相互解释,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无声胜有声。他俩脾气性格虽有不同,却很是互补。有时候付杰急了眼,或者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委屈和烦心事,唯有女朋友的电话能将他稳住。付杰脾气虽大,又有种文人清高,却唯有在女朋友面前温温顺顺。他几次在寝室里雄赳赳气昂昂地对周宏远讲,今年寒假一定要带女朋友给父母看。
周宏远的嘴张了张,在这个问题上,他是永远没有发言权的。他爱不上女生,而那个被他爱上的人,也绝不是程毓愿意知道的。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叔叔这两个字,这是他最压抑最黑暗的一切,是他人生中的疤与瘢,他放不下、忘不了,可这爱情的最后,只剩下绝望。
其实他心里是明白的,这份禁忌的感情,这份跨越了十年岁月与一代人的爱情,终是难有结果。而吞噬着所有苦果与所有痛楚的人,也终只有他一个。
慢慢的,周宏远甚至怕了程毓打来的电话。他不敢面对程毓的关切,也无法回应程毓的亲情,更难以吐露心中最压抑的痴念。有几个刹那,周宏远甚至想摆脱这一切,他想,是不是放下这永远还不起的恩情,是不是抛下这六年来的陪伴,他就可以过得轻松一点?是不是把一切都刻意地忘记,让心脏更坚强一点,他就可以活成一个正常人的样子。他已经欠了程毓太多太多,多到他不知道怎么还,或者说无论怎么还都不够。这是他注定要背负一生的负担。斗米恩升米仇,恩情到了最后,都变作了压在身上、抛也抛不下的重担。
程毓的电话在他看来就好比烫手的山药,他明明怀念着、肖想着程毓的一切,那富有磁性的声音、那俊美的面容,那眼神中的温柔与宽容……他明明将程毓的老照片放在身上,揣在怀里,片刻不愿放下,他明明唯有靠回忆和想象,才能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单到发狂的夜晚……
可他却不想这样了。
每一声彩铃都是催命,每一个音符都是挣扎,他就像案板上的鱼肉,在一分一秒的惊吓与折磨中了无生气,只剩下破风箱般的呼吸声,从肺叶一路向上。
“叔叔,嗯,吃得惯,钱够花,不用给我钱……”
程毓已经给了周宏远够多的钱,他尚未成为成挥霍浪费的享乐主义,是以每个月都有四五百的结余。
挂下电话后,周宏远长舒一口气,拿起托福书来继续看。相较那些大城市出来的孩子,英语是周宏远的硬伤,阅读和写作尚且说得过去,听力口语却一塌糊涂,所以平日里一有空闲就拿出托福书来看,有时候是背背单词,有时候则是听听听力。
还未等周宏远背完第一个单词,赵靖突然闷不声的来了句,“又是你那个长腿叔叔?你老实说,跟他到底什么关系啊?”
周宏远的脸色“唰”一下变了,他皱紧了眉头,嘴巴也不自然的抿了起来,他不欲理会赵靖,却没想到赵靖求追猛打,“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他这么年轻干嘛养你啊?你爸妈呢?”
周宏远气得浑身发抖,他怒视着赵靖,两片唇几次张开又闭合,“不管你的事。”周宏远冷冷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
赵靖甩了个白眼,嗤笑道,“不说就不说,你急什么急凶什么凶啊,反正班里都传遍了。”
周宏远放下书,正欲与赵靖理论,王远便凑过来打马虎眼,“好了好了,别吵了,都睡觉吧。”
周宏远淡淡扫了王远几眼,随后目光移到赵靖身上,从鼻子里喷出声“哼”来。
窗外,月亮匿身雾霾之中,唯有灰蒙蒙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再铺垫铺垫233333
第61章
北京的雪虽不至于下起来没完没了,却犹是磨人,一场大雪过后,满地素裹,起初人人觉得欣喜,而在阳光与脚步的双重作用下,很快化成一滩又一滩的泥泞,灰不溜秋的,看上去着实恶心,而这还不算完,紧接着,是一连串的降温,而这灰不溜秋的泥泞,又结成硬实的块儿,一不留神,人就要滑倒了。
寒风刺骨,隆冬肃杀,飞鸟不再,枯叶落尽,大雪掩盖不了肮脏,那昭然若揭的谜底,一幕幕的悄然登场。
周宏远怕极了程毓的电话,到最后,甚至连听到手机铃声都觉得心惊胆战。他不再叫程毓叔叔,言语中也诸多支吾,他不想让谁窥探到自己的家庭与秘密,更不愿再遭白眼,而那本就简短的回复,在日复一日地刻意疏远中变得更加生硬而客套。他说,谢谢你,不需要钱;他说,这里的一切都习惯;他说,我过得很好,你也保重;他却再没说过一句晚安。
赵靖却没因此放过他,各种各样的传言甚嚣尘上,可周宏远却知道,赵靖没说错,他与程毓,与自己的小叔叔,本就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他们开始于一场早被设计好的悲情戏,而悲情戏的高潮,是禁忌。
慢慢地,周宏远不再在寝室里接电话,每每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叔叔两个字,他总会皱起眉头,拎着手机站在楼梯里。楼梯口一阵阵的向里灌起风,而风如刀片,每一下都割在周宏远的心口。
慢慢地,周宏远便习惯了,他给不了程毓想要的,而程毓亦给不了他渴求的。他们之间,一开始就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岁月悠长,隔着永远跨不过的一整代人。周宏远早就对这段绝望的感情没有半分希望了,就像场亘日持久的凌迟,到最后,他想要的只不过是个解脱。
后来,周宏远索性开了静音,而那些错过的电话与问候,都成了从心间剜去的负罪感,他只想要一切快点结束。
不到一学期的时间,他们从每天通话,变成隔天,最后又变成一周一次,渐行渐远渐无书,无论是周宏远还是程毓都知道,他们在迅速的失去着彼此,而这个失去,是各种意义上的。
王远是个极有想法的人,在人人都想进投行、券商、咨询公司的经济学院里,唯有王远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在了商务部、财政部、发改委、审计署及人民银行等部委。他曾不止一次对周宏远说,想进这样的部门都要经过严格的政审,光是学习好可不管用,不说祖上三代,至少父母都要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公职人员,那些家里做生意的、私企外企的、打零工的、种地的,想都别想。周宏远自然没接触过审计署与发改委的人,事实上,他连一个公职人员都不认识,就更加无从得知部委需要什么样的人才了。他懒得分辨王远话中的真假,潦草而敷衍的“嗯”了几声。他知道,王远本就不指望他能发表什么意见,毕竟,在王远和尊父母眼中,自己只不过是个“没什么思考和想法的下层人”。
每个周末,经济学院的校友事务部都会请来知名校友进行演讲,有些是各大院校的知名教授学者,有些是各个行业的领头人、佼佼者,还有一些是企业老板,合伙人。
周宏远很爱参加这样的活动,他总能在这些似是而非、或真或假的故事中寻到几丝共鸣,而正是这几丝共鸣,激起他心中无限的斗志。可他不知道,历史从来都是由成功者书写的,而成功者的故事里,更不会只有努力与勤奋,还有得天独厚与苦心钻营。
北大之外的北京,金融系之外的金融世界,在此时的周宏远眼中,尚是个光怪陆离的未知世界,当他看到宣传栏里赫然出现的“高盛”与“DL公司,明星资本美股上市主导人”的字样时,便再也迈不开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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