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棋士(58)
就像那天的她一样。
她背起了行囊,留下了背后被她掀翻了的学生处,朝着不知名的未来进发。
而在中国棋院里,蔡文玉把手机递给了老友:“死棋?这不是盘活了么?”
一个礼拜以后,魏柯手术。
现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吴清水老先生坐在轮椅上,对医生请求道:“我能见他一面么?”
一代棋圣,坐在洁白的病床边,看着浑身插着管子的消瘦青年。
老先生缓缓道:“我原本以为我再也不知道一个这样的年轻人。”
“您要把六合之棋传给我么?”
“是的。”
魏柯的盲目亮了,随后又有些哀伤:“可是我都不一定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小后生,朝闻道,夕死可也。”
魏柯一愣:“对!对!……只是您找别人,棋道才能传承下去。”
“我在日本听说了你的事。这么多年来,你没有朋友,没有恋人,孑然一身,除了训练就是比赛,对于这个浮躁的花花世界,不曾有一瞬间的动心。你曾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结果你的身体垮了,你的名声被抹黑,你的荣誉被剥夺,你甚至被棋界驱逐出去。应氏杯结束的那一天,你什么都没有了。那天晚上,你做了决定,要进行这场手术。到最后,你连命都不要了。”老人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命运也许很残酷,围棋却是公平的。你把一切献给它,就会给予同等分量的馈赠。我不是让你传承棋道,是棋道让我来报答你。”
☆、第 32 章
一年后。
谢榆坐在乌烟瘴气的网吧里,握着鼠标,静默得像一尊雕像。周围的人或撸或吃鸡,戴着耳机吞云吐雾,在这种氛围里,谢榆简直是一个三好学生。他眼前的屏幕上,是一张棕色的棋盘,上头的黑白二子正激烈厮杀。很快,黑棋中盘投子认输。谢榆起身,到柜台那里吃泡面。
魏柯的手术完成的那一天,他离开了B市,再也没有回去过。
虽然学校鉴于舆论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殷勤地要为他保硕,但他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干别的事。
只是,他也决不能回去下棋。
棋坛上只能留下一个人。他的存在是魏柯的软肋。
所以这一年里谢榆找了份清闲的工作,业余时间泡在网吧里下下棋,和谁都没有联系。他两度自绝于棋坛,自认倒霉,但要他再跟那群职业棋手是凑在一起,他肯定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他是心甘情愿地为魏柯金盆洗手,但不代表他不难过。
虽说分道扬镳,但那几人的近况,他却时常上网了解。他们一个个都功成名就,谢榆就算不想看,都会自动弹出在他的桌面。
王旭在去年年末赢下了三星杯总决赛,终于以三十岁高龄圆了自己的冠军梦,今年以高薪留任俱乐部,带着民生银行B市队横扫围甲;
简小凡拿到了全国少年赛业余组总冠军,每天跟着父亲出入棋院;
邹扬的父亲在昏迷两年后苏醒,邹扬升任二将,胜率不低,目前已经入围了今年名人战本赛;
应氏杯因为魏柯被取消决赛成绩,导致程延清和罗爽重新开赛,程延清气吞如虎,在五番棋中五局全胜,拿下了应氏杯的40万美元奖金,算是为了老对手报了暗箭之仇;
王梦雨差点滚出解说界,但因为蔡老板投资了虎角,虎角新辟了围棋页面,在一干网络游戏里简直清流,学围棋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老K经常和王梦雨互动,他今年带着LPL远征S8,已经是ECG队长了;
而魏柯……
棋院取消了他自梦百合杯以来的所有成绩,外加禁赛一年。
魏柯的手术很成功,视力也在术后恢复,没有浪费千万人对他的祈祷,只是中间还穿插了一件大事:棋圣吴清水老先生在手术前找了他,两人恳谈了五小时。魏柯动手术,吴老先生坚持要等他,然而等到魏柯推出来,吴老先生却坐在轮椅上,没了呼吸。
这件事实在太过传奇,以至于冲淡了棋圣陨落的哀伤。似乎冥冥之中,围棋之神从风烛残年的吴清水老先生身边离开,然后寻找到了新的神使。新老棋圣,就在生死之间完成了交接。
所以即使魏柯一年没有比赛,排名掉到三十开外,他依旧是当之无愧的棋圣。大家提起围棋,就是魏柯,虽然他已经一年时间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了,微博也早已停止了更新。
“会重来的吧。”谢榆要了一桶泡面,靠着柜台狼吞虎咽。
突然他瞥见报纸上的头版头条:《Alpha go欲挑战世界排名第一,人类棋手将为人工智能取代?》
谢榆抓起报纸一目十行地看完,丢到一边:“胡言乱语。”
这几年人工智能飞速发展,棋类AI层出不穷,几乎所有的棋牌游戏都早已被AI打败。但是围棋,是绝对不可能被计算机强行破解的棋类游戏。这是人类所创造的最复杂的游戏,纵横十九道,361个点,每个点有黑、白、空三种状态,因此有3^361种局面,这个数字庞大到连计算机也无法处理。而暴力穷举,是人工智能进行棋牌类游戏的基础思路。因此,AI可以战胜9*9的象棋,却战胜不了19*19的围棋。
谢榆吃完饭,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有人邀请他对局。这半年来,他一直在弈城网上下棋,也不为了什么,就是喜欢,自由自在的没有包袱,棋力倒是又精进了,有了很多自己的想法。他这样的高手,在爱好者居多的弈城网很快就变得声名斐然,谢榆怕被人认出来,打到七段就换号,也省得惹来麻烦。
这一盘,他似乎碰上了难缠的对手,花了两个时间才搞定,谢榆估摸着对面有可能是打职业的。被他打败,那人似乎还挺不服气,很快就又邀请他再来一局,谢榆原本想要下机,闲来无事,就又续了十块钱。
结果第二盘,对面的水准一下子提高到一个变态的程度,让谢榆回想起他曾经做替身时碰到的那些怪物。现在屏幕那边坐着谁?魏柯,程延清,王旭,韩剑,还是罗爽……?谢榆心思不定。下到中盘,他三心二意地跟着棋形下了一着扳,对面突然很久都没有动作。
谢榆打了个问号。
对面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谢榆?
谢榆吓得魂飞魄散,真特么倒霉啊还真是!这是什么狗屎运!下个网棋都能碰上冤家!谢榆拔了网线扭头就跑。
那个礼拜谢榆都没去网吧,缩在出租屋里大气不敢出,生怕有人来逮他。结果一大早还真有人来敲门。谢榆从猫眼里望出去,发现是穿着绿色制服的邮递员,松了口气。
“这是您的挂号信。”
“谁寄给来的啊……嗯?”谢榆看见收件人一栏“中国棋协”四个大字,头皮发麻。
他拆开一看,发现是冲段通知书,要他三天后到B市参加冲段赛。
“还有这些,都一个地方寄来的。”邮递员把其他信件也塞到他怀里。
谢榆捧着满怀的挂号信回屋里,拆开来一看,全都是中国棋协的冲段通知书!
数了数,八封!
邪门,真邪门,他根本没报名,怎么会接到通知书。而且……
中国棋协怎么会知道他住哪儿?!
他从来没有跟谁联系过,更别提交换通讯地址了!
谢榆想起前几天那盘网棋,登时觉得他可能已经暴露了,赶紧把家里东西收拾收拾,准备逃离现场。他以最快的速度打包了行李,结果他一开门,门外站着满脸阴郁的程延清。
谢榆第一反应是赶紧摔门。
他反应快,程延清反应更快,死乞白赖地插进一条胳膊把门撬开:“开门!让我进去!”
谢榆死也不让,程延清索性一脚把门踹开,粗暴地把谢榆按在墙上。
“你干什么?!”
程延清打了这么多年拳可不是白打的,反拧着谢榆的胳膊几乎要让他断臂。程延清呼吸急促地扯下自己的领带,把谢榆两只手绑的严严实实,确定他再也没有反抗之力,这才把他丢到沙发上。
谢榆眼看高大男人满脸要寻他晦气的表情,吓得连连往后躲:“你要做什么!我要喊人的!”
“你有本事啊谢榆。”程延清一把将他按住,用全身的重量桎梏着谢榆,咬牙切齿,“犯了大事儿撒丫子就跑了,不关你事对吧?!”
“关我屁事!”谢榆挣扎着要将他顶开,“魏柯才是主谋!魏柯逼我上场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找找魏柯去!”
“少给我嘴硬!”程延清扛起他就往外走。
“去、去哪儿?”谢榆穿着裤衩拖鞋,毫无形象地挂在他肩头。
“定段!”
“我不去!我不会!”
程延清把他塞进自己的丰田皇冠,听他满嘴跑着火车,差点没用安全带勒死他:“你再敢说一句不会,我就去揭发你替魏柯下棋的事实!”他阴测测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谢榆:“……”
程延清上车,载着他往B市开。
谢榆:“那个……我的行李……”
“毛巾内裤剃须刀,衣服鞋子古龙水,我那儿都有。”程延清冷冷道。
谢榆诶了一声:“我真不去……”
程延清一个急转弯,吓得谢榆掰住了真皮座椅,大气不敢出:“你要自杀也不要带上我啊!”
“我再说一次,你不去,我就揭发你替魏柯下棋的事实。”程延清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对他重申,“你不要当我是傻子,你他妈当我不知道应氏杯中盘开始就是你下的。我跟魏柯交过手,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扳老虎!”
谢榆挺感动的,但现在程延清说这些也于事无补:“我要是做了职业棋士,肯定会有人跳出来揭这场成年旧事,我哥他……”
程延清不说话了,掏出手机开始编写微博,从副驾驶的位置谢榆可以看到他说道:应氏杯的决赛不是魏柯下……
谢榆劈手抢下了手机:“我去!我去!”
程延清满意地眯起了眼睛,把他带回了B市,又在第三天将他送去了考点。
“我一年没下了,我也不知道过不过得了……”谢榆被赶鸭子上架,动起了小脑筋。
程延清揽过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过不了,我就毁掉魏柯,说到做到。”
“多大仇!”谢榆咬唇,“你不是天上地下谁都看不上,只认魏柯的吗?”
“魏柯是谁?”程延清厚颜无耻地问。
谢榆:“……”
程延清在应氏杯后再也没有见过谢榆。自从那天晚上他们在游乐园分别,之后的一礼拜整个棋圈都在腥风血雨中,应氏杯举办方取消了魏柯的比赛成绩,程延清和罗爽被要求重新进行五番棋对决。等程延清从S市夺冠归来,魏柯的手术已经完成,而谢榆也从他身边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