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棋士(20)
20:00-22:00,看“魏柯”自己的棋局复盘。
22:00-23:00,做死活题。
谢榆没过几天就苦得受不了,向魏柯去告状:“我起的比驴早,睡得比猪晚,比冲段少年还要多出好几个小时的学习时间,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
“你还想有什么娱乐活动?”魏柯警觉地问,“是想跟你那个朋友打游戏?”
谢榆:“……”
谢榆:“我只是受不了那么紧张的学习,脑子都撑爆了!”
魏柯:“你脑子里一团浆糊,不抽你筋骨,你怕是连棋子是什么颜色都忘记了。”
程延清对谢榆的评价,一开始基本和魏柯一致。但是程延清在骂他的时候,还带有一丝怜悯:“你要不直接去看脑科医生吧……”
“我脑子怎么了?”谢榆飞他两个眼刀。虽然程延清是他的偶像,但他也是有自尊心的棋手。
“……跟你以前差挺多。”程延清实话实说。
自从“魏柯”下出那盘指导棋以后,程延清再也没有见过正常状态的“魏柯”。程延清觉得这个“魏柯”基本上是个傻的。程延清每回看他对局——因为种种原因,他拒绝与自己对局,反而与一帮冲段少年下指导棋下出了瘾头——感觉不到“仙手”该有的水准。头一个礼拜,他完全就与冲段少年不相上下,程延清甚至都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冒牌货。
不过他涨棋涨得非常快,几乎是神速。他只花了一个礼拜,就恢复到了职业初段的水准,碾压道场的所有冲段少年。针对这个情况,程延清帮他推掉了所有道场的教程,改成棋院的训练模式,一个月后,程延清估摸着他的棋力到达职业二、三段。程延清不得不相信他所言非虚。如果不是曾经登顶过的职业棋手,“魏柯”是不可能在短短两个月里,经历这样飞速的提升。
其实这在谢榆身上并不是什么奇迹。谢榆12岁时的棋力,虽然比不上魏柯,但放在同龄人当中也是可圈可点的。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未必不能当上职业棋手。而他这五年来也不是彻底荒废了,他的网棋总数高达10000盘,并在007的督促下积累了扎实的基本功。他只是没有受到过系统的训练,一旦程延清帮他梳理脉络,谢榆棋力的复苏和长进是水到渠成的事。这就好比他本身怀有很多珍珠,在程延清的帮助下一颗一颗穿了起来。
这就是棋手思维在作怪。
从小学棋的人,花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在棋盘上,亿万次的思考,使得大脑回路天然地适应棋盘规则。但凡是学棋的人,都能把一局棋从头到尾复盘,就是这个道理。谢榆通过短时间的魔鬼训练,把棋手思维唤醒,之后的进益就是一日千里。其实这不是一个进步的过程,而是一个回忆与整理的过程。
程延清不得不佩服:“按照这个速度,恐怕你很快就会恢复原状。”
谢榆心虚:我的原状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和小棋手们下棋了。你需要更多的职业比赛。”程延清郑重其事地从行李箱的最底下端出了笔记本电脑。
谢榆斜眼:“我上个礼拜问你借的时候,你说没有。”
“我让王梦雨设置过,只能上弈城网。”程延清一眼看穿了他想要偷懒的企图。
谢榆:“……”
程延清打开网站之后,在用户名一行输入了007三个字。
“你是007?”谢榆吃了一惊。
“007是你的账号,你不会连这个都忘记了吧?”职业棋圈内部基本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007就是魏柯,魏柯自己却忘记了,程延清不禁为他的病情感到棘手。
“007是魏……我的账号?”谢榆失神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么多年来,他在围棋一道上交流最多的人就是这个神秘网友。他把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当做自己的益友良师,结果007居然是魏柯?!
程延清将他的失魂落魄当做是后遗症,双指如飞地建了个新号:“这样也好,省得你用007发挥失常,引人注目。”程延清将笔记本递给他,拿上了自己的行李箱,“我不在的时候好好训练,别想偷懒。”他是个大忙人,又要赶着去外地比赛。
“唔……”谢榆心不在焉地应着,心中狂跳。
难道在全世界都放弃他的时候,哥哥真的一直站在他背后?
正当谢榆情难自抑地想要询问魏柯真相时,窗外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谢榆一愣:“徐海峰?”
程延清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谁?”
谢榆攥紧了拳头。
这是他和魏柯当年的教练徐海峰!
谢榆丢下程延清,追到教室门口,迎面撞见邹扬二段在走廊上徘徊。见到“魏柯”,邹扬浑身上下写满了尴尬,扭头就想跑。谢榆一把将他拽住:“你怎么看到我总跟个大姑娘似的,躲什么躲?”
邹扬:“……”
谢榆指了指教室:“在里头的不该是你么?”教室里,徐海峰正叼着烟,旁若无人地四处指导。
“徐老师段位比我高,资格也比我老,而且他是你的老师……”邹扬的神情有些屈辱。
徐海峰当年在T市做教练,带出了魏柯这么一号人物,立马身价倍涨,被蔡文玉道场挖到B市执教。加上徐海峰原本就与蔡院长有旧,一时间在道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邹扬这种小年轻不敢触他的眉头。
不过徐海峰的性格却着实古怪。照理说他好不容易混出了头,应该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在事业上更进一步。他却完全没有这个打算。他每天邋邋遢遢地叼着根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拿着高昂的年薪,偶尔报道。只是蔡院长不说什么,旁人更是不敢指责。就像邹扬说的,徐海峰段位高、资格老,肯在这里驻场,当然是不想来就不来;想来了,大家伙给他让道。
刚才邹扬讲完课,组织小棋手两两对弈,徐海峰大摇大摆地不请自来,扯着大嗓门抱怨道:“听说魏柯回来了?怎么都没人通知我一声?他现在是大人物了,把我这个启蒙老师丢到脑后去了!小邹,你说做教练有什么意思?”
邹扬连忙安抚道:“魏柯不是不想去看您,只是没有时间。他最近状态不好,在道场里调整,每天都被程延清九段监督着训练,连吃饭都忙。”徐海峰自尊心很强,若是受了冷落,就要发火。
徐海峰哼了一声:“魏柯什么时候轮到程延清来教了?他俩又不是一个风格的。程延清下棋太跳,就算运气好拿了几个冠军,也很快就会被人赶超。’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教棋这种事情还是交给长辈比较好——你先下去吧,我在这里等魏柯。”
邹扬就这样从自己的教室里被赶出来了。
此时此刻,徐海峰正夹着人字拖在走道里走来走去,觉得小孩子们下棋这样不好,那也不对。他经过一个倒霉蛋,抬手给了他一个后扑:“脑子呢!这里不用小飞,留着过饭吃呢?!”
门口本来想要离去的邹扬停下了脚步。徐海峰和“魏柯”师徒重逢,原本他不该在场。但是徐海峰教棋实在一言难尽,让他担心。徐海峰向来宽以待己、严于律人,对学生动辄打骂,还谓之“虎狼教育”。拍后脑勺已经是轻的了,还有拧耳朵、打手心,这在邹扬看来是无法可想的野蛮行径。
“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界。”没过几分钟,徐海峰就冷笑着说,“就这个样子还想冲段?做梦吧你们。”
邹扬脸色铁青,牙关咬紧。
邹扬从来不以自己是个围棋教练为荣。作为一名职业棋士,无棋可下是他的耻辱。要不是生活所迫,他会在棋院中好好训练,专注提升棋力,而不是接受道场的聘请,成为一名冲段教练。
可是,对现实的不满并不影响邹扬的责任心。他关心这些孩子,爱护他们,尽自己所能倾囊相授。邹扬可以发誓,他班上的小棋手没有哪一个可以小觑。他自己就从学生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大家每天晚上一起做职业比赛的复盘,学生们时常语出惊人,给他以启发。
邹扬可以忍受徐海峰对自己的轻视,可是他不能容忍徐海峰侮辱他的学生。
教室里,徐海峰慢慢踱到杨小鱼身边。杨小鱼向来很怕这个徐老师,他总是非常针对自己。从徐海峰踏进教室的那一刻起,杨小鱼的心就乱了。如果是从前的他,保准已经满盘皆输。但是自从上回被“退学一日”后,杨小鱼就找到了办法,与焦虑的心态共处。所以徐海峰看到的杨小鱼,是一边啜泣,一边下棋。
“你这还下得好?”徐海峰啧啧称奇,满脸嘲讽,“都这样了你也别下了,耽误自己不说,还耽误别人。正经比赛里你也哭么?我要是你的对手,头一个告你影响他人思考!”
杨小鱼既不听话,也不回答,自顾自行子。他觉得自己下得还可以,徐老师看了盘面,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想不到徐海峰一把拽住他的肩膀,将他拖起来:“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他动作粗鲁,盘面上的棋子满地乱跳。杨小鱼惊呆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叶明远就坐在走道对面,见状一推棋盘站了起来:“为什么不叫他下完?!”
徐海峰眼神一瞥:“嘿,有个舅舅在棋院里就是不一样。棋下得不怎样,脾气倒是挺大,老师也不放在眼里。”程延清拿到了梦百合杯的冠军,徐海峰在国内预选赛就惨遭淘汰,不由得把这股邪火发到叶明远身上。
“够了!”走廊上的邹扬再也听不下去了,冲进教室与他对峙,“徐老师,不要再对我的学生指手画脚!”
“你的学生?指手画脚?”徐海峰咧嘴一笑,满是痞气,“我没记错的话,你也就二段吧?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也好出来教人下棋?”
“是,我没什么水平,但是我也知道,鼓励比责骂更重要。我不知道徐老师您是出于什么目的成天打击孩子们。我们都是过来人,都知道冲段的压力有多大,如果不能帮忙缓解他们的焦虑,至少不要雪上加霜!”
“怎么,我还得宝宝贝贝地哄着他们了?几句实话都受不了,心都是玻璃做的么?”徐海峰扫视一圈,“这个班里也就一小部分人能成为职业棋手,其他就是去定段赛上走个过场,还真一个个把自己当成爷了,说不得碰不得?”
“你……”邹扬看着徐海峰目中无人的模样,差点扑上去跟他大打一架。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邹扬接起一看,是个陌生电话发来的信息。信息上只有两个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