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兹克克莱恩】螺旋迷宫(12)
“您对‘他’的压制转移了‘他’很大一部分的注意力,所以我才能这样顺利骗过‘他’。”克莱恩放下茶杯,语气不由得轻松了几分,“好的,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嗯,我想想,应该从……”
“克莱恩。”阿兹克罕见地直接打断了他。克莱恩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站起来,走到他身前。阿兹克的身体挡住了窗边的光源,当那道阴影向他笼罩下来的时候,克莱恩几乎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阿兹克先生……?”他喃喃着,听到自己牙齿格格打架的声音。太糟糕了,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把所有的武器和道具都留在了桌子上……
但年长的男人只是俯身握住了他的手。
克莱恩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只古铜色的大手拿走了他手里的茶杯,又轻柔地覆盖了他的手背,以及其谨慎的力度一点一点把他紧握的拳头掰开。
瓷器白色的断口深深嵌进他的皮肉里。甫一松开拳头,鲜红的血液蜿蜒浸润出掌心的纹路——克莱恩才发现自己不自觉间竟把红茶杯的手柄捏断了。
阿兹克挑出伤口里残余的瓷渣,又掏出手帕替他擦去手上的茶水与鲜血。他低头看了看克莱恩,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一下克莱恩的头发或者肩膀,但是在觉察到克莱恩因此而更加强烈的颤抖之后忍住了。
“虽然我不记得‘我’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可我清楚自己过去的一些手段。”他轻声说,“我很抱歉,克莱恩,如果你就此再也不想见到我,我也可以理解。”
他默默地将手帕塞进克莱恩手心里,直起身来。
但他衬衫的袖口被一把攥住了。
“不,阿兹克先生。”克莱恩顿了一下,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飞快地放开手,“不,我并不希望因此就再也见不到您。我只是……还有点控制不住我的身体,”他深吸了一口气,“但是都结束了,这不会是什么大的问题。”
阿兹克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你不必——”
克莱恩打断了他:“您是我的老师,我的朋友。”他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面前古铜色皮肤的男人,语气逐渐变得坚定,“我赌上性命把您抢回来,绝不是为了就此与您分道扬镳。”
他们在静默中对视了片刻。阿兹克没有回答,神色依然是少见的凝重,这几乎令克莱恩感到另一种陌生。阿兹克先生在他的印象中总是强大且从容的,即使在战斗中受伤,仍然可以毫不在意地微笑着,反过来安慰他不必担心。
就在克莱恩试图想要再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之时,他有些惊讶地见到阿兹克先生紧锁的眉头在他面前缓缓舒展开,展露出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柔和的笑容。
“好吧,好吧,”他叹到,“我无意于推卸责任,这也不会减轻我的内疚分毫,但是……谢谢你,克莱恩,”他说,“谢谢你。”
“你也不必向我解释任何事情,如果那只会让你感到为难。”阿兹克又说,“也许你需要的是暂时忘记它们,睡上一觉,好好休息。”
“不。”克莱恩摇了摇头,“我坚持。”
“我说过,这是一个有很大风险的计划。”他在年长的男人再次提出反对意见之前飞快道,“也将您置于极端的危险之中,我本不该擅自决定。所以您有权了解它。”
“好吧,克莱恩,如果你坚持。”阿兹克轻轻摇了摇头,最终还是退让了。他走到桌边给自己那只完好的杯子满上红茶,加入方糖,重新递到克莱恩手上,“但是不要勉强,这对我来说并没有那样重要。”
“谢谢。那就从我觉察到您的异常说起。我借用了非凡物品记录了一位蔷薇主教朋友的能力,将一支特殊的蜡烛藏在了胃里。
“嗯,就是那边桌子上的那支。它叫做‘心魇’,是‘观众’——我是说,‘空想’途径某位高序列的遗物。我的占卜还不足以发掘出它所有的用途,但据我所知,它可以让持有者进入目标心灵最深处、具现出目标内心最深切的渴望,或者给目标种下某种心理暗示。
“我曾经帮助它的前主人杀死了他内心深处潜藏的邪恶面,也用它消除过自身因消化‘无面人’魔药而产生的精神分裂的隐患——嗯,是的,在这个问题上我可谓经验丰富。”克莱恩拨了拨额前的头发,开了个玩笑,“在我上一次回到贝克兰德的时候,出于一些巧合的原因,我被赠予了这支蜡烛。”
“我不确定您记忆的恢复对您到底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与您商讨是否安全,也不敢贸然进入您的内心。我很犹豫——我本以为这一天不会这么快到来。
“直到我感到有人透过灵界窥视、操纵我的梦境——您知道我可以在特殊的梦境中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而当我醒来看到您的眼睛的时候,我意识到,我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已经发生了。”
“克莱恩……”
“没关系,阿兹克先生,我很好,请听我说。”克莱恩将茶杯放到床头的柜板上,“我佯装无法反抗,以活命为前提服从‘他’给我的任何指令。我主动卸下所有外在的武器和防御,嗯,所以您醒来的时候看到我赤身裸体;而实际上,我趁着您的另一人格还没有完全稳定之时用灵性点燃了身体里的蜡烛,把‘他’在不知不觉中拉入心魇——您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梦境——深处。
“同时,我利用蜡烛对自己下了‘暗示’,让自己暂时忘记了‘我们都被拉入梦境中’这一事实。这是最难成功的步骤,我想是您不断的抗争分散了‘他’投注在我身上的注意力,配合我完成了这一步。
“所以您不必过于担心,在‘他’真正能对我造成伤害之前,我们就已经处在梦境之中了。
“当然,我与您的实力相差太大,我知道自己很难在‘他’手下隐瞒真实的意图。所以在第一层‘暗示’之外,我又设计了另一层‘暗示’,在这一层‘暗示’中,我主动透露了‘心魇蜡烛’的部分能力——也就是进入目标的内心。我让自己相信,我是假意服从,实际等待‘他’放松警惕,凭借‘蜡烛’进入您的内心,试图将被‘他’所压制的、您现在的人格唤醒。
“但这样简单的意图孤零零地展示出来未免过于明显、使人怀疑。所以在第二层暗示外我又给自己种下第三层‘暗示’,催眠自己不要思考,尽可能地遗忘第二层‘暗示’,好让这个伪装的计划在被识破时更具有迷惑性。
“在这三层暗示之下,才是第底层,也是最关键的‘暗示’:在第三层‘暗示’的陷阱被识破之后,我就会适时回忆起,并相信自己可以在梦境中具现出一种威力巨大的、足以杀死一位半神的特殊武器。
“当然,凭空想象出这样一种‘武器’非常困难,我参考了……嗯,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内部某文献的设想,因为是只存在于理论上的,并不曾实际问世的武器,很难被灵性捕捉到其特性甚至其具体的存在。”
“这也是非常冒险的一步。实际上我完全不确定这想象中的‘武器’能否奏效,或者,即使真的有那样强大的威力,是否会对您的人格也造成不可弥补的创伤……现在您知道这是怎样一个疯狂的计划了。”
克莱恩低下头,总结道:“虽然这也是我所能想到的,可行性最高的一种方法。我不敢与您提前商讨,是因为我担心……”他停顿了一下,“……我承认这其中有我的一些私心。”他有些含糊道,“我只是害怕您,我所熟悉的阿兹克先生,再也不会出现……”
温暖宽厚的手掌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尽管这完全在意料之中,克莱恩还是释然地松了口气。
“我说过了,你其实不必解释。该道谢的、该愧疚的都是我。”阿兹克先生温和的嗓音在他头顶上响起,“这是一个很巧妙的计划,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克莱恩。”
“谢谢。”克莱恩轻声说,庆幸自己低下了头,他简直有些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我并不是在刻意寻求什么,只是……在这些重要的事项上我不想再有隐瞒。”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我很高兴我们还有机会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阿兹克也笑了。他拍了拍克莱恩的肩膀,想了想,才又说:“嗯……其实关于你刚才的叙述,有一点我想要确认。”
“呃……当然。”克莱恩眨了眨眼。
虽然说是和盘托出,他知道自己还是故意遗漏或者隐瞒了几点:其一是他整个计划核心的灵感源头,是他在曾在梦境中的‘黑色修道院’召唤出他实际并不能使用的“海神权杖”,这涉及到灰雾之上一系列的前因后果;其二是所谓“威力巨大的武器”,来自故乡地球的科学设想,而非蒸汽教会的劳什子文献;其三则是被他一笔带过的“假意服从”和“寻找机会”的具体经过了。
他的叙述确实非常粗略,但阿兹克先生本来都不想让他解释经过,很显然并不会因此钻牛角尖或者揭他痛处,因而他一时也拿不准阿兹克先生想确认些什么。
“你所说的那支关键的‘蜡烛’,”阿兹克的声音犹疑地停顿了一下,“……在哪里?”
“什么?”克莱恩眨了眨眼,有些茫然道,“您时候说‘心魇蜡烛’?”他转过头指了指,“您刚才没有看到吗?就是桌子上的那——”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清楚看到,窗边矮桌上只一字排列着茶壶、阿兹克铜哨、卷烟盒、“丧钟”和手套,却根本不见那半截蜡烛的踪影!
“我刚才明明用‘蠕动的饥饿’将它从胃里拿出来,然后一起放到了桌子……上……”克莱恩呆滞了一瞬,随即飞快地掀起自己的衬衫,却发现自己腹部皮肤光洁而完好,哪里还有皮肉烧灼和生长的痕迹!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着,“不可能,我明明把它,我明明……”他下意识地抬头想要求助阿兹克先生,但是后者只是站在那里,面带微笑与茫然地望着他。
鼻端的甜香不知何时起已经浓郁到一个可怕的程度,那香味好像有了灵性般从他的毛孔钻进克莱恩的身体、大脑,令他有了一瞬间的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