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方七日梦(100)
“嗯。”周雪荣又把怀抱收紧了些,“我们夜登华山,看了日出,本来打算下山的,但莹莹姐意犹未尽,还要往下走,后来到了长空栈道,她突然说要玩,我不想玩那个,因为我挺怕高的,就拒绝。哥也说觉得安全没有保障,然后......你也知道莹莹姐有时候很执拗的,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再后来......”
徐明朗揪紧了周雪荣后背的衣料:“后来呢?”
“游客身上的安全绳有两股,想往前走必须取一个挂一个,绝不能两个都拿下来。哥也知道黄金周的客流量有多大,栈道上挤满了人,兴许是莹莹姐没来得及挂上绳子,被人挤了一下......”
决堤的泪水打湿周雪荣的衣襟,徐明朗把脸埋在他胸前,胃里痉挛得厉害,有种欲呕的感觉,却只是幻觉,无法宣泄的痛苦全都堵在嗓子眼,最后爆发成无声的恸哭。
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悲痛。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现实中的薛莹莹还活着。可他却像是真实经历过这一切般撕心裂肺。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他哭得都没有力气了,手和脸都是麻的,全靠周雪荣托着他才不至于瘫倒。
突然,他止住哭泣,大脑像是强行关闭了名为“悲伤”的开关,他醍醐灌顶,嘴里念念有词。
“长空栈道,华山,2014年黄金周......”
周雪荣所讲述的这些多么耳熟啊,他都快忘了,他确实曾在2014年的黄金周和薛莹莹爬华山了,但只有他们两个人。
当时莹莹好像提出了要玩长空栈道,可他实在是累坏了,坐在石头上直喘气,再加上有一点恐高情绪,所以拒绝了,没想到却换来了对方的坏心眼的嘲笑。
他还记得抬起头的那幕。薛莹莹逆着光,身后是升起的橙色旭日,她的身影周围的松树黝黑成一幅剪影画,他当时两眼刺痛,胸中涌起莫名的酸楚,就要流下泪来。
然后他听到莹莹带着笑意的说:“明朗,你该不会恐高吧?”
他太清楚莹莹的激将法了,也早已对此免疫,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太危险了,咱们起的这么早来爬山,本来就累了,人又那么多,一旦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听我的,别玩那个。”
莹莹虽是男孩脾气,却很吃他的怀柔战术,最后还是嘟嘟囔囔的跟他下山去了,说是下山后要狠狠宰他一比,到景点附近的餐馆点一堆吃的。
而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阻止她,甚至没有陪她,而是放任她一个人去玩高危项目,最终尸骨无存 。
他终于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为什么会终日酗酒。
因为他自责。如果这个世界的他能拦着莹莹,她就不会死......
想到这儿,徐明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天......这里多像是改变了因果的现实世界啊。
在这个世界里,周爷爷没有自焚,所以周雪荣被接到了北京,和他还有莹莹一起从小长大,他们三个也成了青梅竹马的关系。
临高考前,周雪荣向自己告白,而他接受了,周雪荣也如约考到了滨海,他们同居在了一起。然后三个人结伴去了华山。
一切皆因南美洲的一只蝴蝶煽动了几下翅膀,便为地球另一端的龙卷风埋下了索引。接着是一场连锁引爆。
这里的一切如此逼真,窗外的天空覆上了霞色,空气里是初秋的凉意,还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他的五感被充分调动,每个细节都告诉他,这一切有多逼真。
“这里是哪里?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梦!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徐明朗哀嚎起来,他是真的迷茫了,因为他不知道应该以什么为标准,去判断这里和那个大雪飘飞的世界,究竟哪个才是现实?
谁来告诉他?!
“哥,你别这样。你怎么了?”周雪荣摇晃他,吓得脸色惨白。
徐明朗却只是一个劲抱着头,感觉脑子要炸开了一样,太阳穴突突的跳。为了抑制这疼痛,他不断击打头部,试图阻止胀痛,停下思考。
第98章 耳钉
“这不是真的,告诉我不是......不是真的......”徐明朗闭眼皱眉,不断拍打太阳穴。
“哥!你怎么了?!快醒醒!!”
好熟悉的声音。
他痛苦的睁开眼,看到周雪荣赤 裸 上身,一脸焦急的搂着自己,房间里被窗帘这遮光,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但空气里寒冷干燥的气息提醒着他,这里是那个空旷的客厅。
他这是回来了......吗?
徐明朗坐了起来,嘴里还残留因头痛引起的苦涩,头部隐约胀痛,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却未感到一点儿不适。宿醉带来的副作用随着梦醒,一同消失了。
“做噩梦了吗?”周雪荣问。
“嗯。”
“梦到什么了?”
他垂下头,那真实的一幕幕在眼前过筛,他想要把一切说出来,但心情却苦涩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所以他只是沉默,把头靠在膝盖上。
周雪荣也没有逼他,就静静坐在他跟前,以一惯淡漠的神色垂着眼,过了几分钟,他才慢慢把手掌覆在徐明朗的头顶,轻轻拍了拍。
“你相信平行时空吗?”徐明朗声音闷闷的,可能是冻着了,有点鼻塞。
“嗯。”
“你说,会不会有那样一个时空,我们过得很幸福,我们没有收到邀请函,没有失去心爱的人和物,一切都很完满。”
“生活从来都不会完满。”周雪荣苦笑说。
“你说的对。”
这场内容空洞的对话最终止于周雪荣站起身,说了声“我烧点水煮面”,他从衣架上拿走家居服穿上,又递给徐明朗一套,抬腿要往厨房走时,被握住了脚踝。
徐明朗抬眼看着他,突然问。
“你去过华山吗?”
餐桌上,两人面对面吃着碗里的红烧牛肉面,里面都放了火腿肠和鸡蛋,还有切成丝的卷心菜。
两个人都饿坏了,风卷残云的打扫光一碗后,还是没饱,周雪荣又下了两袋海鲜面,把冷藏室里的虾解冻了放进去。
肚子里有了东西,这第二碗面吃得更仔细,比起快点填饱肚子,徐明朗开始着重品尝味道,味蕾接触汤头的鲜滑,让他想到梦里那碗芦笋炒虾。
吸面的声音一阵阵响起,周雪荣突然抬头,问起刚才那个话题。
“哥问我去没去过华山,是什么意思?”
徐明朗摇摇头:“没什么,你既然说了没去过,就跟你没什么关系。”
周雪荣神色闪烁,问:“是和刚才的梦有关吗?”
徐明朗点点头。
周雪荣咬着嘴唇,汤端在唇前,又放了下来。
“我也在哥的梦里吗?”
“嗯。”
周雪荣欲言又止,说了句“我吃完了”,然后端起碗走到水槽前,海绵上挤了些洗碟精,开始刷碗。
徐明朗看着他做家事的背影,和梦里的那个他重合在一起,让他产生一种想要抱上去的冲动。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残汤,突然意识到这碗是白瓷的。
就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白瓷碗,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单调的就像这个房子的装修格调一样,如果把人摘出去,整个房子就是等待出租的样板房。
和梦中那个精心布置的房子完全不同。
“吃完了?哥先去洗澡吧,碗放那儿就行。”
徐明朗把碗筷端过去,放进水槽,再一看晾干架上的碗碟都是相同款式的白瓷餐具,问了句:“你喜欢白色?”
“不是。”周雪荣边搓碗边说。
徐明朗指了指晾干架,用鼻音发出疑问。
“啊,我平时一个人住,对这些都不太讲究,怎么方便怎么来。”
“明白。”徐明朗点点头,顺势问:“听你口音,以前在南方待过?一个人来滨海的?你父母呢?”
周雪荣用洗碗布擦了擦手,回答:“老家在南方。我很小时父母就不在身边了。”
徐明朗摆出抱歉的手势,指了指周雪荣的鼻子:“好奇的问一下,你父母哪位是......”
“外国人?”
他点头。
“从遗传学上来说,我的父亲是德裔美国人。”
徐明朗心里“咯噔”一下。
周雪荣接着说:“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
“为什么?”
“因为他要待在加州的某个小房间里,度过他的余生了。”周雪荣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然后他话锋一转,不等徐明朗说什么,开口道:“哥,我去帮你放水,你先洗,洗完我再洗。”
徐明朗留在原地,看着周雪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直到听到放水声,才反应过来周雪荣刚才的话。
原来周雪荣的生父真的是那个奸 杀少女的恶魔!
也就是说,梦里的那个周雪荣和这个世界的他拥有相同的身份,唯一不同的是,现实世界里的周爷爷因为自 焚过世,周雪荣也没被接到北京,他们从小就没碰面。
因这一点“因”的不同,他们的人生结出了完全不同的“果”。
在梦中的世界里,周雪荣热爱生活,从小学习优异,还在爷爷的熏陶下学习雕塑艺术,考进了很好的艺术学院。
他的人生会很精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住着接近城郊的出租房,过着没有品质而言的生活。
如果让周雪荣知道他在另外一个时空有焕然一新的人生,他会感到失落吗?
浴室里传来周雪荣的声音。
“哥。水放好了,你洗吧。白瓶的是沐浴露,红瓶洗发露别拿错了,搓澡巾家里只有一条,你将就下。”
“说的什么话,我来你家是给你添麻烦了。”徐明朗侧身往浴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