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留校(50)
两个人在时辙家胡同口下车,刚往胡同里走了没几步,第一家养在院子里的狗就对着大门狂吠起来。
时辙的步子微滞了一下,旁边的程翊轻轻在他后背上推了一下:“放心,在院子里。”
程翊刚跟着时辙进到院子里,就感觉到后背莫名涌上一阵凉意。
时辙家的院子不大,靠墙角有棵不知道长了多少个年头的老槐树,树干有成年人双臂环抱那么粗,繁茂的树冠遮去院子里的半边天。
程翊在心里卧槽了一声,虽说他对风水不在行,但是跟着个半吊子风水先生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多少也能看出点不对劲儿。
院子常年背光,自然属阴,正如永宁中学里那栋窗户封死的老教学楼,都属于‘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程翊觉得自己可能是职业病犯了,他抬手蹭了下鼻尖,强行压下心里那点别扭的感觉,抬头就看到客厅的窗户亮着淡淡的暖色光线,他愣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问时辙:“你家人这么晚了还没睡?”
“睡了。”时辙把院门插好,“留了灯。”
“真幸福,你妈还给你留灯。”
“不是给我留的。”
“啊?”程翊扭头看了看时辙,时辙伸手将客厅门帘掀开,迈过门槛进去。
程翊正抬腿跟上,迎面就看到一张漆了红木的供桌,他诧异片刻,迈步进来,这才明白时辙刚才那句“不是给我留的”指的是什么。
面前两盏常明的电子供灯立在黑白照片两侧,仿真烛台的灯罩里透出橘得泛红的荧光,导致映在照片上,给男人的笑容覆上一层阴测测的滤镜来,几部旧港片里落俗的恐怖桥段几乎是立刻就在程翊的脑子里播放起来。
程翊不自然地蹙了下眉,心里那点不舒服的感觉愈发加重。
今天出门没带老头儿给他留下的东西,程翊那颗心也有点落不到地的不踏实,还没等这股难受劲儿过去,他赶紧在心里骂自己,呸呸呸,没事儿净瞎琢磨点不着调的。
时辙伸手打开了客厅里的大灯,程翊这才注意到照片上的男人长相上与时辙颇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时辙不是会这样笑的人。
尽管时辙从来没有跟他提到过自己的家事,但程翊这会儿哪怕是再傻也得猜出来了,他连忙对着供桌上的笑容憨厚的男人礼貌地点头,虔诚地在心里连道了几声对不住对不住。
供桌旁关着的卧室门里突然响起两声咳嗽,接着传出一道嘶哑低沉的男声:“小辙回来了?”
时辙不知道是没听到里面人的声音,还是听到了不想回答,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问程翊:“你洗澡吗?”
程翊有点尴尬,点了下头,小声说:“洗吧,一身火锅味儿。”
“要等一下,热水器还没打开。”时辙转身往浴室走,给他指了一下另一间卧室,“我房间。”
“行。”程翊看他走进浴室,浴室门没关,他打开浴霸,站在里面调热水器。
热水器打开时发出呼呼的声音,程翊正准备先进房间里把东西放下,房间里的人又叫了一声:“小辙?”
程翊扭头看了时辙一眼,时辙正背对着程翊站在浴室里,手微微握拳撑在洗衣机上,抬头看着热水器上跳动的数字。
程翊犹豫了一下,提高了些声音回答道:“爷爷好,我是时辙的同学,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休息了。”
里面沉默了下来,屋里的人似乎低声重复了一遍:“同学?小辙哪会......往家里带......”
程翊还没听清楚‘时爷爷’说了什么,另一间卧室门被人拉开了,王菁听到动静披着外套出来,看到程翊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程翊忙跟她打招呼:“阿姨好,我是时辙的同桌,我今天忘记带家门钥匙了,所以冒昧过来打扰您了。”
王菁有些诧异,但脸上还是很快换上了温柔的笑容,摆了摆手道:“不打扰不打扰,欢迎你随时到家里来玩。”
程翊笑了笑,时辙正好从浴室里出来,对程翊说:“好了,去洗吧。”
程翊点头道:“好。”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时辙,跟王菁打了声招呼,快步钻进浴室。
程翊脱衣服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换洗衣服,他贴在浴室门边听了一下,外面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他不好意思出去,心说算了,凑合穿吧。
澡洗了一半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程翊吓了一跳,拉了条毛巾搭在身前,刚关了水,就听到时辙说:“衣服在门口凳子上。”
“哦,谢谢。”程翊嚷了一声,等磨砂玻璃前的黑影离开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快速把身上的沐浴露泡沫冲洗干净。
神速洗完澡以后,他把浴室门拉开一条小缝,时辙给他拿的衣服就在门缝正前面的凳子上。
这人喝多了还挺贴心。
程翊心想。
时辙给他拿了件纯棉的长袖T恤和运动裤,他跟时辙个头身材都差不多,穿上还挺合适。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没有人了,灯却还亮着,他刻意忽略掉那个光线有点诡异的供桌,目不斜视地朝时辙房间走去。
时辙的房间不大,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和衣柜以外,活动空间只有不到两平方,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空气里还有股清新温暖的阳光味儿,就是刚从阳台上收下的衣服味儿,时辙的床单被罩估计是刚换的。
“你就别洗了吧。”程翊盘腿坐在床上擦着头发,看着衣柜前找换洗衣服的时辙,提醒道,“喝了酒洗热水澡会不舒服。”
时辙手上的动作没停,拧着眉头,低声重复了他刚才的话:“一身火锅味。”
“我没说你,我是说我自己……唉我不嫌弃你,真的。”
时辙没搭理他,拿了衣服就出去了。
程翊一边拿毛巾在脑袋上扒拉,一边看着他的背影傻乐。
时辙怎么喝多了跟个傻小子似的。
时辙洗完澡回来,把卧室门关好。
程翊原本躺在床中间玩手机,见他过来,眼睛也没抬,身子往靠墙的方向挪了挪。
时辙掀开被子在他旁边平躺下来,闭上眼睛就不动了。
程翊抬起目光看了看他,有点想笑:“头晕吗?”
“嗯。”时辙漆黑的头发细软,吹干了以后软趴趴地搭在头顶,他紧闭着双眼,被打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他皮肤太白了,被热气一蒸脸皮就发红,嘴唇也红,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看起来就不太舒服的样子。
程翊十分没有同情心地笑了起来:“都说了让你别洗。”
“晕。”时辙舔了下嘴皮。
程翊盯着他的嘴巴,喉结极轻地滚动了一下,突然晃过神,仓皇地收回目光在手机上划拉了两下:“咳……晕就早点睡吧,晚安。”
第64章
灯关了没一会儿,时辙的呼吸就均匀起来。
“睡着了?”程翊手里亮着的手机屏幕在他脸上晃了晃,旁边的人连睫毛都没颤一下,程翊小声嘀咕了句,“睡这么快。”
时辙的床不大,两个一米八多的大男生挤在一起不免有些手脚拘束。程翊知道自己睡着是个什么德性,时辙睡在他外面,他生怕夜里不留神给人挤下去,于是就把身子往墙那边挪了点,把手机关了塞进枕头下面,闭上眼睛。
时间不早了,他却没有半点困意,脑子里忍不住琢磨起今天下午在法院门口看到的那个背影。
她明明没参加庭审,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程翊突然回想起之前在学校的种种,引自己去老楼搬器材,档案室门口的‘举手之劳’,以及自己寻找档案时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这些究竟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正当他努力地在脑子里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时,耳边倏然听到一声拖着长音的“吱呀——”,老式木门被推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夜里清晰又突兀,瞬间将程翊缠成一团乱麻的思绪拉了回来。
意识到是时辙的房门被推开时,程翊心里一惊。
谁?时辙妈妈?还是时辙爷爷?
一股异样的凉意缓慢地在房间里铺开,程翊的头皮蓦地开始发麻,脊背上迅速浮起一层细密的冷汗,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这绝对不是风吹的。如果是风的话该是从开门就朝屋里扑进来,而这股死气沉沉的寒气却是从门口的方向一点点渗进来的。
他试图睁眼,眼皮果不其然沉得抬不起来,身体也像灌了铅似的笨重。
操,鬼压床了。
程翊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双唇抿出一道没有血色的平线。
这种情况在他身上并不多见。
上一次被鬼压床还是跟特行出任务,他自愿做诱饵半夜睡在一栋死过人的凶宅里,但那天有队里的布置与协作,还没等他感受出被鬼压的滋味来,那只小鬼就被晏向辰薅起来塞进了束灵袋里。
这次不一样,他从来没有人一个人面对过这样的事情,自己他妈的躺在床上动不了也就算了,主要是身边还有时辙……程翊有点慌神。
“趿、趿、趿——”
诡异的响动从门外传进来,有节奏的拖行声中伴随着布料摩擦出的轻细沙沙声,逐渐靠近的声音像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拧在程翊的心脏上,把他的心揪成一团,导致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有“人”在靠近。
鼻间修到一丝程翊再熟悉不过的腥甜,时辙的房间太小了,拖地前行的脚步声在耳边愈发清晰,那股冷冽的铁锈腥气很快就浓郁到呛鼻的地步,程翊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耳膜被胸腔下强烈的心跳震得突突作响。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
程翊的头皮都箍得紧麻,身体极力挣脱着“它”的桎梏,眼皮像是紧紧粘合在一起,怎么也睁不开。他从喉咙里放声骂着脏话,企图用民间流传的法子对抗梦魇,奈何紧闭的双唇里却只发出些支支吾吾的声音,只能任凭一道宽阔的黑影在笼罩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