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个影子(88)
简青竹红着眼眶,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四周,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挪动他,最后低下头,嘴唇颤抖着。
许一行伸手,轻轻抚上他嘴角,抹掉了那里的一点残血,含糊地喊了一声:“简……”
简青竹俯下身子,许一行突然想起什么,仓惶地弓起身子,伸手想推开他。
他表情带了点凶狠的意思,简青竹一怔,颤抖着声音:“行行,你不要我了吗?”
许一行猛地愣住了,想起车上那个梦,只觉得惊怖交加,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了土。
冷汗跟血濡在了一起,他觉得身体的温度几乎全被带走了,于是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简青竹以为自己弄痛了他,手微微一松,两秒之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手一抓,白地变作匕首现在手中。
他双眼发红地看着许一行,高高举起了匕首。
许一行眼睛仍旧半睁着,整个人看上去意识不清的样子,然而简青竹的姿态全部落在了他眼里,就像是灯火通明下的表演。
那匕首尖轻轻在颤抖,许一行手轻轻一握,一股空气在手心里成了形。
简青竹突然挪了个动作,将人放在大腿上,一手扒开了自己的衣服,一手执匕首对准了自己胸口。
许一行面上没有反应,心里却在犹疑。
只见简青竹毫不留情朝自己胸口扎了一下,又稍稍用力划下去,在光洁的皮肤上拉开了一长条口子,转瞬就渗出了血。
许一行隐在身侧的手一松,放掉了那已经成为实质的空气。
简青竹脸上没有痛意,手却在微微颤抖,做完这事他放下白地,又扶过许一行,将他的头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许一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现在无力挣扎,只好任他摆弄。
脸颊刚刚碰到简青竹胸膛,那心口的血就像自己有了生命似的,流进了许一行嘴里。
鲜血的暖意由喉入心,浑身顿时剧痛起来,但是他发现自己渴望这血,只好伸手,勉力拽紧了简青竹的后襟。
等许一行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因为牙齿磕在了简青竹的锁骨上,他猛地一愣,目光上移,看见自己手里拿着白地化身的匕首,正直直对着简青竹。
简青竹不闪不让,从颈子到心口都是血和牙印,在驭火符的幽蓝光下他脸色苍白,疼惜地看着他:“好点没有?”
许一行心里骤然一松,跟着就没了意识。
简青竹知道他没事了,整个人立时委顿下来。
他在黑暗里缓缓抱紧许一行,眼泪无意识地流下来,滴落在许一行脸上,跟原有的血迹融在一起,就像自己流的本就是血泪。
“我不想报仇了。”他说。
话音落后,蚀骨之痛报复似地袭来,眼前猛地一阵发黑,诅咒的力量从心口爬出来,几乎是在瞬间压垮了他的脊梁。
☆、试验品
醒过来的时候,许一行没能立即睁开眼,眼皮就像是压了铁,太沉重了,睁不开。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已经死了,所以才感知不到躯体在哪里,三分钟之后,剧痛突然汹涌而来。
到处都在痛,皮肉痛,骨骼痛,连呼气都像有人拿钢片在刮他嗓子,各种疼痛堆在一起,让他十分想当场去世。
生理性的眼泪立即就出来了。
有只手在他脸上轻柔地拂过,似乎还带着颤意。几乎是睁眼的瞬间,旁边就传来个压抑的声音:“你醒了?”
许一行一怔,立马就想要转头,下一秒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简青竹赶紧稳住他脖子:“别动别动!”
他于是勉力转了眼珠,眨了眨眼。
简青竹似乎也受了伤,身上穿着病号服。
哦,医院啊。
许一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顿了两秒,他突然紧张起来,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像是被捏住了,出不了声。
他又想挣扎,简青竹急忙道:“不要动别担心,小霜没事。”
许一行松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身体的知觉回来得很快,疼痛减轻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被安了镇痛泵。
周围有点嘈杂,许一行睁开眼睛,有个不太熟的声音问:“好孩子,你好些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转头,看见郑义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他认出那老人是考天师证时候的考官之一,坐正中间的那个。
简青竹却没在病房里。
“好孩子,你好些了吗?”那老人又问了一次。
郑义在旁边解释:“一行,这是灵关人事处的朱泉处长,宣布考试规则的时候你应该见过的,我虽然是名义上的主考官,但其实还是要听处长的。”
许一行勉力点点头,沉默地看着两个人。
朱泉转头看了郑义一眼,说:“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回了,小郑,这里就交给你了。”
郑义应了一声。
朱泉又看了许一行一眼,冲他轻轻点点头,随即朝外面走去。
许一行目光跟着他背影,才看到外面还等了好些人,朱泉一走,那些人呼啦啦全部跟着散了。
“许迟迟呢?”许一行开口,沙哑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
他清了清嗓子,以为自己没说清楚,郑义赶在他重复之前答:“还没告诉你姐,想说等你醒了再看看要不要通知她。”
“暂时不吧。”这一回声音正常了点,他勉强笑笑,“谢谢郑叔叔。”
许一行环顾周围一圈,看着旁边的病床:“简青竹呢?”
郑义还没回答,简青竹已经提着个水壶进来了,看着他笑:“在这里呢,刚才出去打水了。感觉好点没有?”
他说着倒了杯水,坐到许一行床头,将人扶起来靠上自己肩头,又试了试温度,才把杯子送到许一行嘴边。
没喝水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实在渴得厉害,许一行抱着简青竹的手猛喝一气,简青竹揽住他肩:“慢点。”
等许一行喝完了水,简青竹给他支了个枕头,郑义才说:“青竹同学,你说等一行醒了再接受我的问话,现在可以问了吗?”
简青竹低头看许一行,“嗯”了一声。
又问:“我先问问,这问话是以郑叔叔您个人的名义问的,还是以灵关的名义,如果我不回答会把我抓走吗?”
郑义笑了:“以谁的名义重要吗?当然不会抓走你,灵关虽然有时候比较随性,不像人间机构有那么多规矩,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就抓你。”
简青竹点点头:“问吧。”
许一行靠在床头,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急速游走,那东西游过的地方,疼痛跟着不停在减轻,伤口也在飞速愈合。
身边并没有镇痛泵,那就是真的不怎么痛了。
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他觉得自己都快痊愈了。
郑义拿出个录音笔:“介意我录个音吗?”
简青竹勾起嘴角:“还说不像地面上呢,录吧,无所谓。”
郑义举起录音笔:“第一个问题,也是我最关心的,我跟人事处朱泉处长要了个咒,看了历来的天师档案,里面找不到你。”
简青竹:“郑叔叔您没听过座前使吗?”
郑义一怔:“为什么……”
简青竹打断他:“因为我不信任您,整个灵关我都不信任,我只听命于酆都山巅。”
许一行想问什么,简青竹安抚地在他背上拍了拍,他于是沉默地继续听着。
郑义也不觉得他冒犯,只是一笑:“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赶在我们之前找到许一行的?”
简青竹顿了顿:“我把白地给了他,而且在他选的那把兵器里……注入了自己的部分神识。”
郑义一愣:“这术法非常……”
他说到一半停了,许一行惊讶:“非常什么?”
简青竹递了个眼神,郑义说:“非常厉害。”
许一行转头看简青竹:“所以我在无名……不是,我在那个镇里的每件事你都看见了?”
简青竹笑:“槐镇,那镇子原来被人叫作槐镇。对,我一直陪着你呢。”
“你出现之前在做什么?”郑义又问。
简青竹平静地答:“郑叔叔,知道的事情其实可以不问的,当然是在斩杀那一万恶鬼,就是兵器不太趁手,还是让三千恶鬼逃进了槐镇。”
不等郑义再开口,许一行突然问:“我被困住的那个洞是什么洞?那些小鬼都是从洞里出来的?它们到底被什么东西养着?我在洞里面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也是假的。”郑义答,“那洞里有阵,是一种很古老的术法,跟回溯阵有点像,在阵里会碰上什么都难说。在阵法里遭遇的一切,虽然过程是幻觉或者梦境,但都会在你身上变成现实。”
他说着指指许一行:“就像你这样,会受伤。”
简青竹接过话去:“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许一行答:“就看到了很多恶鬼朝我扑过来,但是我不认识他们,而且也看不清面貌,指不定是我上辈子杀的人?”
他说着笑了笑,简青竹轻声说:“吓死我了。”
许一行又笑笑,没说话。
郑义看上去似乎没什么要问的了,简青竹道:“郑叔叔,那我能不能也问您几个问题?”
“你说。”郑义应。
简青竹一口气抛出问题来:“夏刚出现在了万人坑里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面墙上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夏刚手里拿了一件不属于他的东西,是被你们拿走了吧?是什么东西?”
郑义沉吟片刻:“这话题说起来有点长了。”
简青竹应:“我们有得是时间。”
许一行有点紧张地看看两个人,好像生怕他们之间的空气会突然变成刀子,最后还是小声叹了口气,帮腔道:“郑叔叔,您说吧,夏刚妻子是以前在福利院照顾过我的阿姨,我也很想知道她和夏亭有没有危险。”
郑义微微摇摇头,说:“一行,不是我不想说,这些事对你来说可能有点残忍。”
许一行抿着唇。
郑义看他表情坚决,还是开了口:“光明福利院其实是个实验机构,这个我想你们应该都有点底了,它在普通孤儿之外,还专门搜集那些天生通灵的孩子,并且记录他们的成长过程。应该是为了个难说的计划,幕后主使不知道是谁,但王光明的死不是一场意外。”
“跟高老师有关系?”许一行问。
郑义:“不确定,但是高玲玲对这件事应该是知情的,并且在这个计划停止之后,还妄图过启动它。只不过她力量太小,而且有点精神问题,只能做些小打小闹的事。这个计划我们初步猜测,跟槐镇是有关系的,因为高玲玲跟夏刚一样,也是槐镇出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