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个影子(30)
她还是在犹疑,郑义见状说:“高老师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派人手保护您,直到您认为安全的时候。”
高老师终于忍不住了,眼泪跟着哗哗地流,片刻过后几乎是泣不成声了。
三个人就在旁边安静地等着她。
过了好半天她才平静下来,擤了擤鼻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心理素质不太好,有点神经质,容易紧张。”
也是不容易啊。许一行想。
郑义笑了笑:“没关系,高老师慢慢说。”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得非常局促,而后轻声说:“我们班比较特殊,吴鹏他家……很有钱,当然也有权势,班上同学都听他的。他不太喜欢刘遇,所以大家也不太敢跟刘遇亲近。”
“就因为他一个人,整个班都就孤立刘遇了?”简青竹问。
高老师有些讪讪的,深吸了一口气:“刘遇和方晴都是孤儿,有人跟我说她们手脚不干净,偷拿了吴鹏的东西……证据确凿……”
——其实我是不信的。
“然后您就信了?”简青竹正好问。
高老师愣了一下,没说话,她其实想要点头,但是发现自己做不出那动作来,只好沉默着。
许一行倒是有点惊讶,明明不信,却要说自己信了。
是在受胁迫?
她顿了一会儿,不表明自己的态度,只嗫嚅着,重复道:“证据确凿……而且两个人也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像是默认了。”
“打?”郑义微微提了声音,问,“谁给他们的权力?”
高老师赶紧摆摆手:“不是真的打,就是不经意撞一下什么的,你也不好说故意不故意的。”
无话可说。
确实是这样,很多校园暴力其实都很难断定,除了留在人心上的伤口血淋淋外,你都没办法去查证。
老师如果一插手,在大部分情况下,只会让一切更糟糕。
“只是偷拿东西的问题吗?”郑义问。
高老师深吸一口气:“我班上班长叫黄丽丽,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好像跟刘遇有过过节,吴鹏就常常针对刘遇……”
——现在的小孩,你都不敢想他们在想什么。
“黄丽丽又是为什么讨厌刘遇的?”郑义接着问。
三个人都照顾着她的心理状态,一个一个问题,跟挤牙膏似的,明明很着急,也还努力控制着速度和节奏。
高老师听了这问题,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听说是刘遇抢了黄丽丽的男朋友。”
许一行一挑眉,想起那天在女厕所看见那画的时候,有个女生说过,刘遇做得出就要受得起。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难以理解:“吴鹏和黄丽丽怎么不去针对那什么男朋友?跑来找刘遇麻烦有什么用?”
简青竹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手背。
“还有呢?”郑义接着问。
高老师叹了一口气:“她们还说,方晴家那么穷,谁知道她跟她姐姐是怎么长大的。刘遇也没爸没妈的,也许是个婊……婊/子生的私生女。又说她们不反抗是因为大家都说对了。”
郑义闻言眼神一闪,没说话。
许一行听到这里,回想了一下刘遇的样子,那脸其实算不上好看,只是很清秀。
他于是问:“高老师,您知道刘遇和高二的刘仁老师是什么关系吗?”
“我知道。”高老师低着头,“她们俩是姑侄女关系,我平时跟刘老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是也不敢把班上的事情跟她说。我问过刘遇,她跟不跟家里说她的事,她说自己一个孤女,就不要给姑姑添麻烦了。您说我这……”
“能理解。”郑义点点头,脸上微妙的异样不见了。
又是许久的沉默。
简青竹突然笑了一下,慢慢地说:“高老师,既然这些事您都知道,那您就不管了?吴鹏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也不知道吗?这校园暴力搞得像您班上这样的,我还真没见过。”
他顿了一顿:“那天我们家一行去您班上,您知不知道是个什么场景?吴鹏简直是个帝王,他不说话没人敢说话,现在还接连弄出人命来了。您别告诉我这两桩事情他没责任,也别说您没责任。”
谁是你家的!
许一行在心里喊了一声。
简青竹口气照常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跟刚才的风格大相径庭,锐利到像是逼问了。
许一行拐了他一拐子,示意他不要太激烈了。
他看着高老师那样子,总觉得她随时要晕过去。
果然,高老师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刷白,身子摇了一摇,脸上瞬间就滚下眼泪来。
许一行一愣。
他还从来没见过谁哭是这样的,刚才已经哭得很厉害了,现在更是跟水闸打开泄洪似的。
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他正想说话,脑海里却猛地钻出个场景来,吓了他一跳。
整个人一怔,微微往后仰了仰身子。
对面郑义提了提眉毛。
简青竹把住许一行手臂,着急地问:“怎么了?”
“别问了。”许一行说,“呃,我是说,别问高老师了,她肯定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高老师显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是哭着,到最后几乎像要断气,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他们……吴……威胁我……”
三个人沉默了下来,等她哭累了,郑义才轻叹一口气,又把纸巾递给她:“高老师,我送你回去吧。”
高老师点点头。
等两个人走了,简青竹往窗边一靠,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旁边的许一行:“你看到什么了?”
许一行舒了一口气,说:“第一回用算心术,真他妈累啊。”
过了一会儿才再开口:“吴鹏家有权有势,高老师估计是害怕了吧。”
简青竹不置可否地挑挑眉,还是看着他。
“唉,我不好说。”他有些气急败坏地甩甩手。
“跟我也不能说吗?”简青竹问,声音放缓了,低沉又诱惑。
许一行瞪他一眼,心说你是谁,凭什么就要告诉你?
却实在是有些忍不住,纠结了一会儿,小声地说:“我从来没见过比吴鹏还王八蛋的人,你都想象不到他才跟我们差不多大。”
简青竹笑了一声,有点不屑:“一个人坏不坏是不能轻易下定论的,坏不坏跟年龄也是无关的,小孩子坏起来才可怕呢。”
许一行挑起一边眉毛,凑过去,悄声说:“那小王八蛋找人……强/奸了高老师。”
简青竹一愣,静了半晌,才问:“你看到前后过程了?”
“没。”许一行摇摇头,“只看见了高老师被人威胁,然后……真可怜,人都快哭疯了,差点自杀,被邻居发现的。”
“没看见是谁派来的人,一切的推测都只能是推测。”简青竹说。
许一行皱眉:“除了他还能有谁?高老师自己不也说了,吴家威胁她。”
他说着停下来,过了半天“啧”了一声:“我他妈一个纯情少男,怎么老让我看见这种东西啊?会不会长针眼?”
简青竹笑了一会儿,说:“没事,长了针眼我帮你把眼睛挖出来。”
许一行听了这话,赶紧直起身子往另一边靠过去,跟他扯开距离,斜眼看他:“你真恶心。”
简青竹又笑了一下,紧跟着两个人就一起沉默了。
许一行觉得有点儿魔幻,这种事情发生在远处,也许会唏嘘会谴责会评判,可发生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什么都感叹不出来。
只是寒意从脚底升起来。
“走吧,吃饭去。”简青竹说。
许一行“嗯”了一声:“不等郑叔叔了?”
“不等了,他会给你打电话的,不过应该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简青竹说。
一边往外走着,许一行问:“哎不是,为什么就能猜到了?大人的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是这种不正常的东西吗?”
帐已经付过了。
简青竹跟前台说了“谢谢”,又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我是说猜到她被威胁了,你这人怎么,都在想什么啊?”
许一行:“……”
简青竹笑了半天:“走吧去医院,趁热打铁,去看看方晴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走出好长一截,许一行打了个哈欠,摇摇头:“我他妈遇见你之后就没有过好事儿,这么几天了,一个好觉都没睡过。作业也没写完。”
简青竹听见这话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他,随后张开了手。
许一行皱着眉,不耐烦地说:“又干什么?”
“来我怀里睡觉啊!”简青竹一字一句地说,“儿子。”
许一行一巴掌推开他手:“滚蛋!”
在医院旁边找了家小馆子,正在吃的时候电话进来了。
许一行接起来:“郑叔叔。”
郑义并没有提到刚才的事,只是询问了他们等下要做什么,许一行想了想,一会儿说不定在医院还要撞见,干脆直说了:“去医院看看刘遇和方晴。”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紧接着响起打火机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有声音传过来:“你们有没有想过吴鹏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刘遇?”
“咦?”许一行愣了一下,“不是说因为黄丽丽吗?”
郑义又“嗯”了一声,说:“他要不然是个变态以欺负人为乐,要不就是还有其他理由。明天我借一下地面上的系统,看看他家的情况。今天多谢了。”
“不客气。还请郑叔叔有消息通知我一声。”许一行说,“不小心都让我撞上了,觉得不管不□□稳。”
“好。”郑义应了一声,又说,“我今晚就不去医院了。”
说完挂了电话。
简青竹靠得很近,郑义说的他都听见了,不必再等许一行转述。那边挂了电话之后,两个人就开始大眼瞪小眼。
“你觉不觉得其实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许一行问。
简青竹点点头:“不亲眼看到总是不死心的,他知道了咱俩还不知道呢,不要小瞧年轻人的求知欲。赶紧吃,吃完去医院。”
“啧。”许一行嫌弃地看着碗里的面,“黑心天师,虐待民工!”
简青竹在他下巴上摸了一下,笑着说:“小民工吃快点儿,不然不给工资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