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赊春(289)
雪练的三大主将,雹师、雪牧童、霜女。
霜女在暗算长留王之后,悄然隐去。
雹师、雪牧童都在连月血战后,被他和单烽击杀。
只有最后一人……翠幕峰底的雪河将军。单烽最先发现这个可怕的秘密,孤身迎战,一去不返。
也正是在那之后,谢霓才迎来了那一战最绝望的时刻。
雹师悠然回忆道:“多完美的容器啊,慈土悲玄境的佛子,天生没有五蕴六识,从未睁开过眼睛。我们费了无数力气,才把他偷出来,藏在翠幕峰下,用生灵腐土蕴养,为他诵大泽雪灵真经!”
果然如此。所谓的雪河将军,并不是活人,而是雪练精心炮制的容器,能够短暂地让大泽雪灵,在世间降临!
谢霓回想起和单烽的初见。
单烽就是因不空和尚的恩情,为了追寻佛子下落,赖在羲和不走。
也正是单烽,最早在翠幕峰下,发现了雪练的行踪。
可当初他们都被霜女的袭击引偏了思路,以为雪练就是冲着暗杀来的,谁也不曾想到,最可怕的事情,已在翠幕峰底扎根。
单烽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容器已成,他要迎战的,是大泽雪灵。
这时触及单烽的名字,谢霓心中泛起一丝新鲜而隐秘的痛楚。
他们二人的一生,都在那场大雪中彻底颠覆。
要是不入长留,单烽怎么会在翠幕峰底几乎战死?又怎么会在此刻,孤零零地死在浴日池中?
在目睹单烽化为青烟后,他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但是很快,在今夜,他不会让单烽久等。
雹师狞笑道:“雪河将军已睁开眼。你敢应战吗?”
谢霓突然笑了,道:“是啊,当初的我,怎么就没想到,不过是神降而已。”
他手中握着石面具,叩在了脸上,黑发无风自动。
那只飞蛾从袖中穿出,将长长的、黑纱衣袖一般的翅影,萦绕在他面上。
“梦魂……何时归帝所!只要他肯降临在你身上,我便让整座长留,因你而归来。”
飞蛾话中浓重的癫狂之意,谢霓置若罔闻,只是双唇微动,任由自己被影子吞没。
他跳了祭神舞,又在今夜,把炼影术催发到了极致,且心中再无留恋。
一切时机,都已经成熟。
“你要降神?”雹师的声音,终于透出了极度的难以置信,“不可能!这世上已无神可降,唯有大泽雪景一尊!”
“你很吵。”谢霓平静道,“阊阖,去关上你的门吧。”
半空中的虚幻双目,猛然一闭,向雹师俯冲而去。
“城中的一切,都交由你了结,我不会再回来了。”谢霓轻声道。
月色彻底消融于黑暗中,万家灯火俱寂。
第195章 恶虹萦日
飞蛾绕着谢霓,越飞越急,每次掠动翅膀,都带来一股阴冷玄奥的气息。
仿佛有黑纱一层又一层地,把他的五感封闭起来,让他越来越恍惚。
飘飘渺渺,魂归何处?
神识尽头,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帝宫。
门户大开,帘帷低垂,到处是连枝巨灯,火光静且密,有如垂落的猩红色帘缨。
却没有一丝风,在其中流转。
整座帝宫,都像凝固在了某个时刻,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
灯衫青客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凄厉。
“祭品已齐备,长留王城现,万民俯首,血裔在此静候。还请缑衣太子,自悲泉归来!
“归帝所!
“归帝所——”
沉重的钟声,震响了整座帝宫。
谢霓脑中轰地一声,只觉钟声冷冷地砸向神魂,整个人都在剧痛中,四分五裂。
一股极为阴冷的力量,水银灌顶一般,要将他从躯壳中活活挤出去,三魂、七魄,都血淋淋地剥离。
没有人能清醒着忍受被肉身夺舍的痛苦,神魂尖啸着,可他只是心中默念口诀,镇住了一切后退的可能。
仅有的一缕执念,飘飘忽忽,不知该落往何处。
他断了线,穿过帝宫,一头栽落,在剧烈的失重感中,闻到了悲泉水的气息。水底沉睡的那个人,脸上已长满了青苔,双手静静地交叠。
炼影术的尽头,就是让他代替缑衣太子,永远地沉睡在悲泉底。
从此,长留会迎来真正的太子。
那些被困在冰海与悲泉间的生魂,也将免于悲苦,重回长留。
“谢缑衣,谢缑衣……你睡得够久了,你的神识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肉身被弄脏了。睁开眼,看看我。”灯衫青客哑声道,“他们……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就这么一声声地呼唤,连时间也失去了意义。
缑衣太子的手指,终于动弹了一下。
谢霓已感受不到冷热,只觉有一双手,抓住了他。
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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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白云河谷,雪练祭坛。
祭坛已被夷为平地,只剩满地黑色的裸岩。
天缺一角,暴雪如瀑。
一切生灵都寂灭时,一道人影,坐在雪瀑下。
他的甲胄蓄满了积雪,上罩着一身白骨璎珞法衣,累累垂落,却没有半点血腥气。
冰蓝色的法阵,随着呼吸起伏,仿佛琉璃容器一般。
镇压长留风灵脉二十年的雪河将军,在这个月食之夜,浮出了地表。
但他并没有如雹师所说一般,直奔影游城,而是对着废墟诵经。
大泽雪灵真经的每一个字,被他念出来,都极为空明幽远,带着冻结一切的力量。
不知不觉间,风、雪、云都停了。
它们没有消失,无数透明的小冰晶,从天至地,清清楚楚地悬停着。
天上的风雪,成为了倒悬的冰河。
在雪河将军身周,连时间和空间都被冻结,唯有一片虚无。
大泽雪灵的一丝神识,降临在他身上,只下达了一个指令。
把一切从浴日池里出来的东西,镇回地底!
叮叮咚咚。
冰晶帘被挽开了。一重又一重,极其清越,有白汽从中散出。
只短短一瞬,漫天的冰晶,同时融化,狂风暴雪无序地翻涌,又在逼近的可怕存在面前,化为白烟。
雪河将军睁开眼,并没有见到多么狰狞的怪物。
那只是一个……风雪夜归人。
他像是跋涉了很久。血水也在身边蒸腾为雾,每走一步,身影都会化为飞灰,又在烈焰中,重新凝聚。
终于,筋骨、肌腱、皮肤,一层层包裹住来人的骨骼,泛起了剑炉铁水一般的光泽。
他在反复锻造着自己,把极度狂暴的力量,强行熔入这具肉身中!
远来的男子终于停下脚步,半长不短的黑发,凌乱地翻飞。他伸手在半空中一抓,绕身的烈焰,化作一身陈旧的战袍。
他的双目红得发黑,脸色不善,轮廓异常清晰、冰冷,仿佛死去的日轮。
“慈土境圣子。我代不空高僧向你问好,”男子漠然道,“然后,送你入轮回。”
雪河将军的脸上,却浮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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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冥冥之中,一缕因果未断,死死地缠住了他。
谢霓神魂一沉,竟被什么东西往回推了一把。
很轻,却是坚定而不容拒绝。
他心中一震,缠绕住双眼的黑暗被扯开一线。
仅这么一线光亮,就足够他看到远处的天幕。
月食中,雪练祭坛的方向,突然喷薄出一团旭日般的光芒。所见的一切,都被烧灼成了白昼。
轰隆隆!
雪灵降灾的那座云山,竟整个儿焦黑翻卷起来。
更狂暴的飞雪冲刷而下,与烈焰对撞,化作漫天的黑红色气流。
气浪飞腾为红莲,缓缓地展开雄浑的重瓣,承托住天地,轰然抬升。
那是——
有人在夜色中挥刀。
执念一起,谢霓已经涣散了的五感六识,竟被细线扯着,急急向肉身坠去。
眼前的悲泉景象,也随之动荡、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