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233)
倘若受害者是一名寻常凡人或是后台不大的修士,必然事急从权,从亡者身上下手,冒犯就冒犯了。
但那是圣人的人,谁敢贸然施展神通?
甚至他们生怕圣人看出留下谁的灵气印记,纷纷离得远远的,连最后的敛骨都是三相所为。
谢衍俯身,揭开黑布看去,心里就明白了大概。
亡者是一名未曾修炼的凡人,体态特征不明,气息在被焚烧前就断送了,俨然是一具早已备好,用于偷天换日的尸首。
别崖不会戕害无辜,此事并非他的手笔,多半是有第三方势力趁火打劫,妄图绑走他的“夫人”,目的不明朗。
谢衍的视线凝住,想起仙门的风声鹤唳,沉默片刻。
如果一切编撰的故事都是真的,他的凡人情缘无疑是圣人的最致命弱点,又是软柿子,最是好捏。
但这前提,是这位“情缘”的本体,不是帝尊本人。
他们识海相连,谢衍调出他赠予的魔种去信,却迟迟不应,不知在何方作什么死。帝尊刻意切断联系,大抵是打定主意金蝉脱壳,怕他恼了。
谢衍不愿再亵渎亡者,轻轻敛起黑布,郑重地遮住亡者的骸骨,不再惊扰安眠。
谢衍不知自己凝望尸骸,神游天外时到底有多低气压,多么令人怖惧。
他低声说:“设个灵位,安葬吧。生死轮回,命数注定……只可惜……”
仙门众人拿不准他的心思,总觉他的气场宛如暴风骤雪,又目睹圣人举手摘星辰日月的那一幕,恐惧还未散去,却见他如此沉默的敛骨,实在教人不敢直视。
“以、以什么名义?”
这等待答案的数息,几乎漫长。
谢衍顿住,知晓自己又被迫丧妻了一次,却还得帮任性妄为的帝尊全着谎言,实在是不愉快至极,眼底的暴风雪快要无差别地席卷了。
他咬着牙关,才克制住那股把帝尊逮回来的战栗。他微微攥拳,道:“吾的夫人。”
仙门众人悚然:“……谢、谢夫人?”
“总要有个名义。”
谢衍敛过那可怜的凡人的遗骸,再将坠在地上的首饰拾起收好,白衣随着他转身,孤独地飞扬着。
白相卿将遗骸放入准备好的檀木盒中,跟上了师尊的脚步。
“如此血仇,来日必将报复。”
谢衍的侧脸沉在阴影之中,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极为可怖的压力。
“若是吾查出今日祸首,必将追杀到底。”
“不死不休。”
圣人亲口吩咐,丧葬之事办的很快,灵堂准备好了。
枉死凡人的无名遗骨,谢衍超度之后,让白相卿另行安葬。
第二日清晨,“谢夫人”的灵堂中缀满了白绫,金丝楠木棺里只有衣冠与首饰,其他皆是空的。
堂上刻着写有“谢氏夫人”的牌位,却没有留下名姓,就这样轻飘飘地消逝了。
好似这缕芳魂存在的意义,只是他的“谢夫人”。没有自我,没有过去,亦没有未来。
但在圣人面前,没有人会为一名凡人觉得不值。
似乎,冠以“谢氏”之名,成为圣人的附庸,哪怕结果是死,也是凡人一辈子无上的荣耀。
吊唁者鱼贯而入,故作悲伤,却各有打探之意。
他们偷眼看去,见三相披麻戴孝,神色奇异,却是不太真心的模样,自以为懂了什么。
“儒门三相何等心高气傲,若非师父有命,他们多半是不认这位凡人师娘的吧。”
“是极,我就说这三相的反应有点假过头了。大概是伺候那凡人女子太久,终于不用伏低做小,解脱了,又不敢教圣人知道心思,触怒于他。”
如此这般窃窃私语,三相虽然听到,也无可反驳,只得装作没听见,竭力捂着儒门密辛的盖子。
怎么澄清,总不能说这位“师娘”压根不是什么凡人,是魔君本尊吧?
他们师门已经够混乱了,师尊还为那位魔君不告而别心情不快呢,可不能这时候给师尊加把柴,还活不活了?
谢衍的白衣不加修饰,在耳房的静思堂中席地打坐。
他不知帝尊去向,识海的深潭对面,对方的元神活蹦乱跳的,识海也风平浪静的,就是传信没有回音。
显然是在搞大事,不想理他。
谢衍睁开漆黑的眼,双手置于膝上,却握住了摆在上面的山海剑。
他抽剑,剑锋一段寒光。
谢衍从容敛眸,心里明白殷无极为何没有制止旁人掳走“谢夫人”,甚至安排假死一事。
这是一个最好的发难理由。
“在吾东巡之际,仙门尽心竭力封印沧澜塔时,不但设计炸毁封印,还背刺于吾,对吾妻痛下杀手,甚至害其尸骨无存……”
山海剑的明光,照出圣人如霜雪的眉眼,此时却比剑更凌厉无情。
他淡淡笑了,越是温柔,越是让人毛骨悚然。
“如此恶徒,如何不该死?”
第426章 巫族树海
从东洲到南疆, 需要横渡瀛洲海。
海上风帆如一个白点儿,好似要融入苍茫大海。一艘轮渡斩开波涛,天蒙蒙亮时离开东桓洲, 向着隔海相望的南疆而去。
从这艘轮船外观来看,不过是寻常商船。
南疆巫族封闭, 隐于山林。但是龙凤二族统治的妖族与人族时有往来,有官方度牒的商队载着物资, 穿越在两地之间。
海上风波动, 朱袍祭司紧皱眉头:“大祭司要见那个与圣人有关的凡人。今天的饭送了吗,还是没吃?”
在南疆巫族, 颜色代表等级, 身着绿袍的不过是底层的随扈,朱袍祭司的态度自然轻慢。
绿袍巫人正守在贴着封条的船舱中,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吃了几口,但是那凡人晕船,又吐出来了, 现在搁那哭呢, 烦死老子了。”
朱袍祭司:“那就给她弄点药治治, 不吃就灌进去, 别饿死了。”
他继续补充,“大祭司要的是活人,可不是死人。只有活着, 才能从她口中掏出圣人的喜好、劫难的详情、来历,找到圣人谢衍的弱点。这是我族大兴之关键。”
“巫族复兴,回归中洲,圣人谢衍无疑是最大的障碍。可惜圣人境界太高,我等无法正面对抗, 也只有迂回行事,你且警醒着些。”
祭司吩咐两句,随即又走了,没发现这名绿袍巫人遮掩在面具之下的眼睛早已无神,显然是被控制了。
帝尊站在门口,门扉上倒映出他颀长的身形。
殷无极牵动食指上无形的魔气丝线,穿过门扉,连接在杵在门口的绿袍巫人身上,将其化为掌中提线傀儡。
“原来如此,巫族居于瘴气幽厉之地,向来觊觎中洲富饶。近来天生异象,仙门妖塔频频出事,南疆巫人认为是个好机会,纷纷坐不住,想来仙门趁火打劫,看看有没有偏门可以捞。”
自然而然的,他们会向圣人身侧所谓的凡人投注目光。
却不料,他们以为自己是捕鱼,结果钓上来的是条鲸。
殷无极看向还躺在床上“昏睡”的少女模样傀儡,施施然走出门,打探情况,顺势混入巫族老巢看一看。
或许是境界过低,船上巫族皆看不见他的身影,他如入无人之境。
“快要抵达千秋渡了。”
海上闲来无事,他们闲聊起来,“只要能完成巫族的复兴伟业,无论百年,千年,我们都得为此奔波,直到巫祖大人回归——”
“听说,隔壁妖族与圣人交易,得到了六千年前失落的凤凰传承,如何让人不急迫?”
“哪里来的凤凰传承?”
“仙门有座凤凰林,常年闭锁着,被那群可恶的仙修占着。我们也不是没有试图挖洞,看看能不能通往那座小洞天……这不是没成功过吗。”
“也就是说,圣人东巡的路上,顺便帮妖族把他们先祖的墓掘了,哈哈哈哈……”
“笑啥,都六千年了,谁在乎先祖的墓不墓的,当然是传承重要,不过,我不相信凤凰一族在拿回传承时,没有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