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301)
雪瀑劈头,岩石震动。
猎食者的怒吼惊动谷里的所有猎物,羚羊驯鹿全都站了起来,撒开蹄子就往谷口逃。逃到一半,又被外边的雪暴驱赶进来,前后相撞,冰谷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血腥气与野兽的咆哮同时炸开。
……棒、极、了!
又是万年不遇的大寒潮,又是野兽混战,他这运气就该去抽山海庄江湖人称“千载无人中”的洗彩尘转轮奖!如果没中,绝逼是山海庄那群黑心商人压根就没设中奖的概率!……仇薄灯咬牙切齿地为自己的运气喝彩。
眼见雪狼群俯身,肌肉紧绷,索性一闭眼。
——活埋是死,踏死也是死。
横竖都是一闭眼的事。
刚一闭眼,就听见耳边群狼怒吼如炸雷,隆隆巨响间,狂风拔地而起。
……不对。
念头掠过脑海,仇薄灯陡然睁开眼。
狼群不是被血腥刺激,要提前展开狩猎,是迎敌!
咚!咚!咚!
雄浑厚重的鼓声穿透狂风,撕开暴雪,一下一下,都像有蛮荒的巨人抡起巨锤,狠狠撞击地面。
——的确有巨人。
裂谷的两侧谷顶的风雪中,出现一道道魁梧至极的身影。他们撕开雪雾,带着巨大的鹿骨面具,披着厚厚的,沉重的皮毛大衣。天光勾勒出他们脖颈,手腕上串起来的兽牙链。每一次扬手,就有一声压倒过狼吼的沉重鼓点。
与其说他们是人,倒不如说他们是原始蛮荒的化身。
小山一样的巨狼蹬着倾斜的岩石,近乎垂直奔跑,猛地高高跃起,扑向那些在狂风暴雪中击鼓的魁梧勇士。
天光,狼影。
箭鸣。
一枝枝箭破开风声,钉进巨狼的眼睛、咽喉、胸口、脊柱……从擂鼓勇士背后迈步向前的弓箭手沉稳地抽箭,撘弓,拉弦。极原的雪狼小山一样的身躯转瞬间就钉满了密密麻麻的肩,纵使它们皮糙肉厚足媲锻体武士,也只能接二连三地饮恨砸落。
咚!咚咚!咚!
擂鼓的勇士重重砸杵,扯着嗓子,放声大吼。
吼声炸开茫茫白雪。
雪云被短暂地撕开一条裂缝,金子般的阳光洒了下来,贯穿整条大裂谷。残余雪狼高高跃起,迎上最密集的箭雨。比所有更大更可怖的狼王从狼群组成的盾牌后跃出,扑向峡谷。狼王披着金光,肌肉在厚厚的皮毛下虬结!爆发!
雪花定格在旋转的瞬间,细密美丽的枝状冰凌折射亮光。
巨狼王轰然砸回地面。
震起一大片雪尘。
温热的血溅在脸颊上,隔着茫茫雪尘,仇薄灯看见,峡谷的高处,立着一道瘦削的身影。那是一个人,一个很危险的年轻男人。斜提一张弯弓,风雪从他深黑的衣袖边沿滚过,露出线条锐利的腕骨。
男人带着苍白的,镀银的鹿骨面具。
在看他。
第184章番外人间有道
天灯又天灯。
一盏盏,一点点,从漆黑的雄峰巨谷中升起,明明烁烁,好似星河在群山间倒流。
叶仓在北辰山顶盘坐,叩着横在膝盖上的重刀,眺望这一幕。
太乙弟子在空桑放夜灯的习惯,回到东洲也没有改。传到东洲的其他城池,就成了一年一度的秋分灯节。人们把对百万太乙仙人的思念寄托在灯上,祈求它能向上天传达他们的祈愿。
愿仙人们善有善报,转世来生,平平安安。
愿所有离散的亡魂,怨消恨解,前尘尽忘。
叶仓伸手,接住一盏坠下的纸灯。
纸灯做得很粗糙,似乎是哪家哪户的小孩子做的,竹篾劈得粗细不一,棉纸也蝴得褶七皱八。仔细看,最底下几根竹篾上还沾了血迹,想来是小孩儿笨手笨脚,刚开始编的时候割破了手。
正面线框里的字倒勉强算得上端正。
大抵是大人握着手,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写的是:
天下太平,不负诸君。
背后则“五马分尸”地爬着句豪言壮志“此生定入太乙!”,末了,还扭扭捏捏地爬了一片小字,问太乙的鹿长老有没有喜欢的人了呀?说鹿长老是她见过最漂亮最漂亮的姐姐,说仙人无寒暑,不用怕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很快就可以长大啦!等她长大,想采洧水的芍药送给鹿仙长……
……溱洧漾漾,伊人端方。
……溱洧缓缓,我心款款。
叶仓瞅着末端两行竭力写得四平八稳的溱水古谣,乐不可支。
“师兄师兄,你笑什么呢?”鹿萧萧束着高马尾,挽着衣袖,背着重剑过来寻他,见他拿个灯笼在笑,一头雾水。
“喏,你的桃花。”
叶仓把灯笼转手递给她。
鹿萧萧接过灯笼,转面一看,噗呲也笑了:“哪里的小丫头,还蛮有眼光的嘛。”说着,她席地而坐,翻出根毛笔,咬着笔头,冥思苦想半天,认认真真地给方回了一行字:好好读书,长大再说。
灯笼的光照在她英气的眉间,暖洋洋,昏昏黄。
莫名显得很温柔。
叶仓捡灯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当初那个笑嘻嘻跳上索桥,踮脚,旋转,折腰,顾盼飞扬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已经长成了一株扎根山水的劲竹。
坚韧又温柔。
“萧萧。”叶仓忽然开口。
“嗯?”
鹿萧萧咬着笔,侧头看他。
“我去了一趟大荒。”
啪嗒。
毛笔登时掉到了地上。
鹿萧萧无意识地瞪大眼睛,被火光照亮的脸,忽然又有了一丝稚气,依稀可以看到百年前惹是生非全靠师兄收尾的小姑娘的些许影子。
“我看到他们了。”叶仓说。
“师……师兄,”她的声音又干又抖,“师兄,你说什么?”
“师父,掌门、叶长老、孟长老、路师弟……他们都很好,”叶仓的瞳孔印着山间的灯笼,像一团团飞舞的燃虫,“他们都很好,他们见到小师祖了。”顿了顿,“曹夕峰的莫师妹和梅师姐告白了,天守峰的胡师弟和赵师兄也在一起了。”
“哦,还有雪鹤峰的木师弟,不过他比较倒霉,想要跟他师姐表白,结果被天守峰的那几个家伙灌醉了,那什么情诗……应该算情诗吧,刚说一半,就摔地上了。把他师姐给气死了,估摸着,没有过个百八十年,是消不了气……”
“小师祖现在好多了,不是白发了。那谁还算细心,给他建了一座城,很漂亮的城……城里有天守峰那帮小子以前经常叨叨的磨坊,有曹夕峰喜欢的水车,有玄山峰最喜欢的拱桥……应该是小师祖建的。”
“几位长老看那谁有点不顺眼,叨叨着,觉得他连结道大典都没举行过,就把小师祖给拐走了……咱们师娘最不高兴,你知道,小师祖当初从南疆回来,是师娘寸步不离地照顾的,心里老觉得小师祖还小……”
“掌门说,得再给小师祖补个结道大典……”
叶仓的文学水准距离陆净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以前当青帝的时候,瞧不起人间的文章,这一世成了叶仓,又是个只对练武有兴趣的。一场盛大的宴会,到他嘴里,就干干巴巴,只剩下平铺直叙,连场景都不会渲染描述,是再蹩脚不过的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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