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气运我一无所有(67)
国师提及时,大到西荒摩罗,小至李知玄区区一个入微境剑修,好似全将他们生平一览无遗,于他仅仅是九州这张棋盘上的棋子,有的用处大些,有的用处小。有的麻烦,有的好解决。
语气淡然,没半分执棋者和棋子的喜怒哀乐,仅有耗心耗神导致的淡淡疲倦。
国师倒消息倒得太快,谢容皎一时想不出其他可问:“多谢前辈解惑。”
“不用谢我,我说不说这些与你没大妨碍。”国师悠然掸去衣袖上槐花,语出惊人,“左右你必至圣境,不过是前行路上麻烦大小,早晚遇到的事情。”
饶是谢容皎对自己至圣境有信心,也找不出合适的话回他。
“我看人至圣境很准的,毕竟若不是有顾忌,两百年前我该入圣境,由不得江景行拔头筹。”
国师神态平和,语不惊人死不休:“要不然你以为两百年前摩罗父亲会含恨败在我手上?论起来我与摩罗沾亲带故,按辈分他应尊称我一声。”
两百年前江景行与谢桓的曾祖父辈尚未出生,书院院长、剑门老祖、法宗宗主的师父仍是鼻涕糊一脸,天大的事给根糖葫芦能哄好的小孩。
国师却已经大杀四方,名字在北荒处为小儿止啼,赌咒发誓的不二良方。
后来一代代的少年风头独秀,一代代的江山人才辈出,国师隐于幕后,名字淹没在一代代的口口相传里不为人所记得,只以国师相称,连他自己也快忘却姓甚名谁。
仿佛他生来是个誓死效忠北周,鞠躬尽瘁的北周国师。
谢容皎发自内心认可江景行一句话。
国师是个狠人。
他只好干巴巴重复一遍:“多谢前辈解惑。”
“不谢。”国师态度很好,“我观你面相,近日好事将至,提前恭喜你一声。”
谢容皎一时间不是很能接受从风云在握的大周国师到街边神棍这个形象上的巨大落差,干巴巴重复第三声:“多谢前辈解惑。”
国师笑出来:“我不是江景行,看面相很准的。看过那么多人里,唯独江景行不求着我给他算未来,说他长这样脸,一看就是人中龙凤,样样俱是拔尖儿的,无甚好算。”
是江景行说得出来的话。
谢容皎唇边忍俊不禁有了笑意。
话说完,国师撤去禁制,刚巧碰上李知玄求完符过来:“世子看着与友人聊得很开心?”
听了满满一耳朵需要时间消化的信息,开心有鬼。
谢容皎不欲蒙骗他,捡着能说的说了一句:“是,他说我近日有好事发生。”
李知玄十分惊喜:“真是再好不过!不知是不是群芳贴一事能得好结果?”
谢容皎赞同:“我思虑一遍近日诸事,应当如此。”
他们两人骑马走远,所以不及听到国师不加克制,大失前辈高人风度的笑声:
“江景行,你也有今日哈哈哈哈。”
第62章 群芳会(十七)
两人悠闲策马行路到一半, 李知玄驭马靠近谢容皎,压低声音:“世子,我忽想起今天下午的文试该是文试中最后一场,沈溪对无印的。”
上午入微境的比斗决出结果, 武比仅剩下方临壑对玉盈秋的一场,和他们两人中胜出者对谢容皎的一场。
而文比将在今日收尾。
那封群芳贴国师说的是针对李知玄而来, 但既拿了无印的帖子, 多少和无印有牵扯,加上国师对佛宗的一句提醒——
虽暂且没法确定无印立场, 多加注意总没错。
谢容皎抬头一看天色,催马快跑:“看来不来得及赶上吧。”
托福追风驹喜人脚程,两人赶到行宫观赛台时, 无印与沈溪的论辩刚好开始。
无印先开口, 他端坐于席上, 宝相庄严慈悲之处可以直接拉去镀层金身, 以长串佛经教义为开头。
有没有理李知玄听不懂, 安抚他由纵马疾驰沸腾的血液倒是真的,甚至贴心地差点把他送入梦乡。
还是谢容皎面上的冷凝之态让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世子,无印师兄说得是有哪里不妥吗?”
谢容皎挥袖设下禁制, 以防他两人言语被别有用心之人窥听去:“妥不妥我不知。我初入北荒时听过无印师兄讲一场法, 其中精义与他现下所讲——”
“两者相悖。”
无印与沈溪论辩的是出入世一题。
无印修习佛法,站的自然是出世一方:“凡世种种苦痛, 跳到天理轮回的高度来看, 不过是落一片叶子的等闲寻常, 佛让人信他,是为让人知晓凡世之上,犹有大道极乐,佛以出世之法渡众人,免去入世不可为。”
“因此,信奉诸佛,苦闷烦忧自作消散。”
“上次北狩时无印师兄说的话挺讨喜的,这次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裴茗难得没打瞌睡,皱着眉头:“只要是信佛就能把事情通通解决,那么之前遭受的苦痛不算苦痛了吗?那么北荒怎么蹦跶到现在?”
方临壑一反往常,没出声呵斥他妄议人事。
玉盈秋手指轻点唇角:“没意思得很。”
她想了想,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比方临壑的人还要没意思。”
剑门法宗世代相看两相厌,玉盈秋为法宗大弟子,继承这一优良传统,此时仍不忘隔空嘴炮一句方临壑。
不择书院里群情激愤。
“本来以为最后一场,沈师兄对上应有一场精妙绝伦,惹人深思,传出无数后续争论的论辩,怎么沈师兄对上这个榆木和尚?”学子说着说着气红了眼,眼看要挽袖子上台开打
不择书院里,最重视的便是道理之争,只凭口舌,学子这种坚持对剑门法宗来讲或许有点可笑,却是想激怒书院学子一戳一个准的死穴。
至于修为,那是道理讲不通,万般无奈仅为泄愤的时候才在打架里用得上的。
连忙有学子拉他:“师兄慢着慢着,文试武比有约定,赛中任何人不得插手,可别一激动,到时候我们成不讲理的一方。”
不讲理三个字对书院学子百试百灵,冲动学子一听之下,理智回头,颓然坐回座位上。
“我好恨啊!”
拉他的学子心有余悸应和:“谁不是呢?”
他们沈师兄,多好的一颗白菜,怎么要遭和一个朽木疙瘩和尚同台论辩,忍受他呱啦呱啦的罪呢?
李知玄不解问道:“为何大家反应那么大?无印讲的真有那么差吗?”
“不算差。”谢容皎说,“只是无印师兄说的,大多寺里僧人都会说两句,他居四秀之位,有佛心早成之名,众人对他的期待自然会高。”
李知玄猜测:“说不定无印师兄是强于斗法,而非讲法?”
也非没有可能。
他瞥见谢容皎面色生寒,并非是平常生来有之的清冷淡泊一类,却像宝剑出鞘时刃上冷光,美且迫人。
“若是无印强于斗法,自该去报武比。他报了武比,若不是他如沈师兄,自认辩才强过战力,就是他有不报武比的理由。”
“比如不长于斗法”
沈溪沉静开口。
不同于无印上来天花乱坠般的引叙,他第一句极为简洁精炼。
“佛不渡人。”
“世间万千种苦态,有人声名未成,修为难进是苦;有人壮志未酬,蹉跎理想是苦;更有人性命垂危,饥寒飘零是苦。万千种苦态种种各异,纵佛有神通通天,如何为天命一一渡之?”
沈溪第二次发问:“有人罪孽累累求佛宽恕,有人满心功利求佛圆满,有人一身清白求佛生路,佛该如何渡?”
“所以佛不渡人。佛视众生平等,一视同仁传授慈悲之法,让人自渡。”
书院学子皆松开眉头,眉眼舒展:“果然是沈师兄!”
是让整个不辞书院学生打心底佩服,愿意去忍受他的心里没数而不讨人厌的沈溪。
裁判尴尬出声:“莫偏离命题。”
“无事。”沈溪温吞吞一笑:“我欲弃权认输,只是有一句话不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