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气运我一无所有(130)
需要传承的也是如此。
这样独一无二的一剑,很配得上一位天人境强者的死亡。
谢容皎收剑入鞘,似乎不为自己剑下死了一位最近圣境的天人境强者而骄傲,也不见有多少激动自得。
他清楚他前面的路,也不后悔走上去。
他要找江景行去和他一起赴摩罗的一战,相比集三灵气机于一身的摩罗,谢庭柏只是一块自己一定要跨过的石头。
谢容皎脚下如仙人凭虚御风,一刻不停地往江景行所去的方向赶过去。
“你尽管放心去寻找你心爱之人,为你们的信念拔剑而战。”
“而凤陵城,则交给我来护着。”
这一句话像是送别谢容皎,又像是对着正赶往南蛮路上的谢桓所说。
朱颜在城门上送别那一袭红衣的身影,再转头回来时神容冷肃,手指轻拨过阵盘,变化无尽杀机无限的玄奥大阵在她指间诞生。
很少有人知道,谢容华排兵布阵的本事一半是朱颜给的。
但这一战之后,想必天下皆知。
第114章 八方星火(十二)
不择书院中的演武场中。
依旧是万名学子齐聚,乌压压的一片人头, 万人聚集在一道的呼吸响动都能把演武场渲染得闷热一片。
却很安静。
这在不择书院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人人知道, 不择书院的学子或长于文或习于武, 或痴于道或钟于法, 如海纳百川, 百无顾忌, 在偏门生冷的技巧,也很难在不择书院中找不到会的学子。
独独有一样是全不择书院的学子做不到的事情。
安静。
要让他们不说话,简直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让学子难受。
偏偏这一不可能发生, 概率性比天地闭合, 高山无棱, 江水枯竭,太阳打西边出来还小的事情, 当真在演武场中发生了。
院长站在高台处,嘴唇颤了一颤, 同样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年轻时候舌灿莲花是出了名的, 比起陆彬蔚来可凶残得很, 毕竟陆彬蔚无心于此,而院长不与人辩出一个高下对错,把自己的一套道理说完绝不罢休。
不知道气得多少儒道佛三家德高望重的长辈险些硬生生闭过气去,上演一场人伦惨案。
但此时此刻,院长面对着那些年轻脸庞, 对着犹跳跃在眼睛里蠢蠢欲动, 不甘心平凡的眼睛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是九州最年轻鲜活的生命, 本该在书院里专心读着书,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等四年以后踏出书院,迎接他们的应是鲜花溢美之声,是长辈的提携扶持,是同辈的真心相交。
然而再过个几十年,他们应在他们醉心的一方有所建树,修炼也好,读书也罢,连出去看看风景也是好的,然后边吹胡子瞪眼骂着当今天子,世家宗门,边喝老友喝酒下棋侃大山。
不应该在这时候踏上弥漫着血与火,只能用尸骨填满的残酷战场,不应该把洋溢的青春彻底熄灭在他们至死不合的眼睛里。
让书院院长怎么说得出话?
书院院长尴尬冷场,沈溪身为院长的亲传弟子,只好带头出来描补。
今天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即将奔赴北荒战场弟子中的带头之人。
他郑重向院长施了一礼长揖,顾不上地上灰土沾染上读书人的青色长衫:“先生保重。”
他简简单单四个字好似按动了开关,让书院学子今天第一次动嘴,话又似往日一般多了起来。
都是自愿奔赴往北疆战场,书院上万学子之中被公认为战力最高,读书最好,杂学最多的几十个书生说的话。
“是啊先生,往日里面我们骂得也足够多了,总算要轮到动手代替开骂,大快人心。”
有学子笑着应和:“不错,虽说口诛笔伐也算过瘾,哪里有真正利利落落挽袖子动手来得痛快?”
他这话当即得到一众人的应和:“确实确实,以前其他两家,尤其是剑门那些剑修常骂我们只会逞嘴皮子功夫,这时候该让他们看看,书生发怒杀起人来,可不比他们这些二愣子差一丝半毫!”
众人哄然而笑。
笑闹声中有学子轻轻说了一句:“往日里总骂九州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是希望它变得更好,吾辈出一份微薄之力。眼下九州倾覆在即,我们骂时尚尽了一身气力,这时候怎么敢不视死如归?”
众人沉默下来。
气氛第二次凝重起来。
这时候沈溪笑着说了一句:“是这个理,所以为了以后我们还能骂九州的诸人诸事,也要下死力气啊。”
书院学子中,数他骂得最少,力气却出得最多。
或许书院学子如此爱戴佩服他,未尝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书院学子再度齐声大笑。
大笑声里院长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无论九州局势如何,我始终在书院中,等你们回来。”
保你们誓死守卫的薪火不灭。
不知台下哪个先生先开的口,声音中微涩的鼻音盖过欣慰之感,强作正经道:“不错,这才有点我书院学子的模样。”
先生一个个地接过去说:“像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以后出门行走可以报我的名号,也不至于太过丢脸。”
最后轮到了崔护。
他在满书院学子殷殷期盼的眼神下开口,咳了两声:“你们若是平安归来,可免去我课堂上两回考试。”
不知是哪个大胆的学子说了一句:“不如崔老给拿的人头最多的兄台写首诗?”
崔护瞪着他们,怒声道:“你们若是能平安回来,我便是写一百首诗给你们一人一首又如何?战场上瞬息万变凶险万分,别顾着想那些有的没的!”
学子却不被他吓住。
纷纷笑说道:“看来为崔老的一首诗,却要争着一口气回来咯。”
他们笑着闹着,打趣着争辩着踏上去北疆的路。
仿佛走的不是一条不知最后能不能有人回来的送命之路,而是趁着好春光踏青郊游,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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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书院学子冠上“二愣子”称号的剑修此刻也集结在主峰空旷之地上。
以方临壑为首的八十一位剑修,身姿笔挺如剑,等着掌门杨若朴训话。
藏在这极其冷肃的剑修风范下的,多少是虚情假意碍于门规如裴茗,多少是热诚真切翘首以盼如方临壑,则不得而知。
痴迷于修行的杨若朴向来能少说一个字就少说一个字,一句话解决的句子,不会用两句话。
但他今天出乎意料说了很长一串话,与隔壁的书院院长形成有趣的鲜明对比。
“我知道,你们能站在这里,每个人都是我剑门的出色弟子,将来都该成庇护一方的强者,在剑门的石碑上留下姓名,供几百数千年后的晚辈瞻仰。”
“我不知道,也没法说你们有几个能回来,有几个能真正活到在剑门石碑上留下姓名的时候,甚至没法说剑门的石碑能不能存留下来。”
剑修说话果然直白。
至少隔壁的书院就说不出这样直白不吉利的话。
杨若朴挥袖遥遥一指剑山后山的石碑,随着他这一动作,剑门弟子讶然发现自己疏于仪容,多少年没认真上心打理过自己的掌门,今日竟发冠整齐,宽袍大袖皱褶都不带起一个:
“可人这一生,修炼一辈子,练一辈子的剑,总该为点什么,不然天下第一如何?举世无敌又如何?若是连剑门一块石碑也存不住,要这天下第一,要这举世无敌来掺合什么?”
杨若朴收手,出剑,将剑门掌门历代相传的佩剑高举过头顶,如一道不甘蛰伏在黑暗里,似要刺破苍穹的光。
“我在剑门等你们回来,守着剑门的石碑,也会为你们收剑。”
剑修之间,没有书院学子那么多的远大抱负,华丽言语。
我守着你们为之不惜付出生命的东西,无论你们死在何处,都会将你们的佩剑收至剑门。
一句话足以交托生死。
方临壑摘下佩剑,双手将佩剑高举过头顶,躬身弯腰向杨若朴行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