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野(2)
屋外依稀又有女人的声音响起,但他说什么,相野已经听不清楚了。他觉得此刻他的脑子里全是嗡鸣,乱哄哄的。
风雨交加的日子,死而复生的父母,更像鬼片的开场。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拍开了窗户,炭火被吹翻在地,点燃毛毯,又很快被雨侵袭,发出滋滋的声音。相野连忙过去抢险,顶着风雨大力将窗户关上,却意外地看见窗户的锁扣上有扭曲变形的痕迹,已经不大好用了。
是啊,如果不是这样,这窗户是今年新换的,怎么会轻易被风吹开。
可是谁能把锁扣弄成这样?
皱眉思索间,门外的两人因为迟迟得不到回应,选择破门而入。十年未见的一家人终于面对面站在了同一个房间里,男人气喘吁吁地看着相野,语气中透露着庆幸,“太好了,你没事。”
女人的眼睛里则已经积蓄起了泪水,嘴唇嗫嚅着,就要往相野这边走。
“站住。”相野抓起尤克里里,像拎着棒球棍一样拎着,质问道:“你们究竟是谁?”
“是我啊,小野。”女人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妈妈没有死,对不起,我直到现在才回来。小野,你不认识我了吗?你看看我,是妈妈啊。”
相野扫过她的脚边,有影子。
可这并不能打消他心中的疑虑,任谁碰到这种事情,都不可能轻易接受。如果他们不是鬼,那为什么消失整整十年,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一切都太诡异了,诡异到根本没有亲情发挥的余地。
女人似乎是被儿子冰冷的目光打击到了,激动地还想说什么,被丈夫拉住。
男人上前来,沉痛地看着相野,说:“小野,你现在不相信我们,我能理解。但你要知道爸爸妈妈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害你。我们消失这十年是有苦衷的,这次终于能回来,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具体的情况我来不及解释、也不好解释,小野,你快收拾东西跟我们走,这里不安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相野说话毫不留情,“我觉得跟你们走才比较危险。”
“听话,小野,你还记得你背上的红色胎记吗?如果我是假的,怎么会知道胎记的存在对不对?”男人再度开口,“我真的是爸爸,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对我们有怨也是正常的。但是你真的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会有危险的!”
相野挑眉,“什么危险?”
男人盯着相野,眼中满是坦诚和无奈,“有人会来杀你,这也是我跟你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你的原因,我们怕连累你。”
“那就来杀吧。”相野瞥见毛毯上还有一撮小火苗没熄灭,抬脚就把它给踩了。那一男一女对视一眼,似乎都没料到相野会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
而这时,相野的目光已经又移到了那扭曲变形的锁扣上。
相野住在9楼,那么高的楼层,前方又没有遮挡物,对方是怎么把锁扣弄成这样的?而且下雨的时候,相野去关窗,他可以肯定那时锁扣还是好的。
这之后一个多小时里,相野大部分时间都在窗前,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冒雨爬到9楼拧坏锁扣,还不被发现。
难道还是鬼吗?
相野自幼胆大,可面对现在的情况,也有点脊背发凉。他握紧了尤克里里,再次对上那一男一女的目光,在对方执着的劝说声中,道:“我不可能就这么跟你们走。”
男人颇感无力,但又无可奈何,“你——”
“孩子一时间没办法接受,就先别逼他了。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这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吗,先让他适应几天,好吗?”女人适时拉住了丈夫,柔软又饱含愧疚的目光看着相野,“小野,妈妈不逼你,好不好?”
男人进退两难,最终咬牙道:“那就再待几天,但是小野,这里真的不能多留,你得尽快想清楚。这几天我们会留下来保护你,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时间拖得越久越危险,知道吗?”
相野拿出手机,“既然这么危险,不如报警?”
“不可以!”男人连忙出言阻止,“这件事不能捅到警方那里,如果报警真的有用,十年前我们就不会假死,你也不会被送到这里了,而且这可能反而会害了他们!”
眼见瞒不住,男人终于决定将部分真相透露给相野。屋里也没个坐的地方,相野倒是又坐回了他的摇椅里,把雨水擦干就可以了。
接下去的半个小时,相野听到了一个和他所知道的真相完全不同的故事。
相野的父亲叫沈延之,普通公司职员,母亲叫宋灵,家庭主妇。他们的生活很幸福,夫妻恩爱,又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沈延之为了跟宋灵在一起,和父母断绝了关系。
而宋灵是个外乡人,在江州无亲无故。在相野的记忆里,他从未见过外婆家的任何一个人。
十年前,沈延之的公司组织旅游,并且可以携眷同行。他开心地带着太太出门,却在旅游途中遭遇山洪。
当时相野还在学校上学,警察通知了相野的爷爷奶奶去处理后事,等他知道时,他的父母已经被关在骨灰盒里。他从未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假,因为在那场事故里死的不仅仅是他的父母,怎么看,都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这是相野知道的版本。
如今的沈延之却告诉他,山洪确有其事,但他们被人救了。警方没有找到他们,而普通人在那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生还,沈延之的父母赶到后,也接受了儿子已死的事实,顺利结案。
事实上沈延之打电话告诉了父母他还活着的消息,他的父母能那么快接受,完全出自儿子的授意。
这叫死遁。
包括后来,相野被爷爷奶奶抛弃,被老头收养,都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爷爷奶奶不是不要他,是只有让他远离,才是保护他的唯一办法。
可仇家又是谁?
“都怪我。”宋灵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等情绪终于平静了一点,才道:“小野,你是不是也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从来没见过我的家人?”
相野不答,他在喝茶。
宋灵继续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关不牢的窗户又被风吹开。雨点拍打在相野的脸颊上,冰凉刺骨,他紧握着杯子,漆黑的眼睛盯着宋灵,“我不信,所以呢?”
宋灵莫名感到心悸,“一时半会儿你可能不信,但我确实能看见鬼。我来自一个特殊的地方,但那个地方简直就像地狱,我千方百计从那里逃出来,以为遇见你爸爸,就能开始崭新的生活。可是他们还不肯放过我,非要把我抓回去,甚至用你、用延之来威胁我。我们没办法,只有躲起来。”
沈延之也连忙道:“是啊,这一躲就是十年,我们还以为能一直躲下去,但没想到……我得到消息,他们还是发现了你,可能会对你不利,所以才匆匆赶回来,想要带你离开。”
故事终于讲完整了,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可这合情合理里,又夹杂着最大的不合理。
鬼吗?
相野再次看向那扭曲变形的锁扣,指腹摩挲着茶杯,最终道:“我需要时间冷静。”
沈延之和宋灵觉得他已经够冷静了,这种冷静完全与他的年龄不符,但他们也不好逼迫太过,便打算在隔壁的空房子里先安顿下来,就近保护。
隔壁的空房子也装了窗户,虽然是毛坯房,但打地铺凑个几晚还不成问题。
相野见他们真的要在隔壁住下,也不去管,他现在脑子很乱。
茶水凉了,他也忘记了喝,站在破损的窗前看着屋外风雨。远处荒林里的鹧鸪又开始胡言乱语,那种特殊的叫声,听起来就像古诗里说的——
“行不得也哥哥。”
行不得也,意喻前路艰险,不可行。
相野暂时还无法说服自己这世上真的有鬼,那对夫妇说的话有些确实是真的,譬如那个外人根本不知道的胎记,但更多的部分却死无对证,因为他的爷爷奶奶已经在这十年里先后逝世,就连老头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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