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野(137)
这扇门不是呈直线向外扩张的,门框是弧形,也就是说,门扩张到最后,会成为一个环,将平原围起来。这高达百米的赭红大门,人只要靠近,就会被诱使着跨过那道门槛。
邢昼试过,对于他来说,那种诱惑不大。至少不能主宰他的身躯,迫使他往前走一步。
鹿野平原上的人大多心智坚定,能在这里存活下去的,很少有真正的软蛋。可他们对于生存的渴望也是最强烈的,这种诱惑不光光是针对心智不坚定的人,对于有着强烈求生欲的人来说,它就会变成一种蛊惑。
让坚定变得更坚定,不顾一切,直至灰飞烟灭。
而当门彻底围城一个圈时,这些生活在鹿野平原上的人,可不就是相当于被圈禁?虽说这里本就不与外界相连,但这个圈更小,更具有压迫感。
恐怕最后真的能坚持不跨过那道门、继续在鹿野生存下去的人,寥寥无几。
抬头看,鹿野的天也总是阴沉沉的。
野草被风卷着在风中肆虐,偶有几片悍不畏死地闯进拿到门里,顷刻间化作飞灰。四野之上,野兽哀鸣,生存空间被压缩的它们也不得不跟人类展开最后的争夺战。
邢昼继续往前走。
他又遇见了很多的东西,譬如那种会发光的“萤火虫”,譬如静坐在干涸的土地上,似乎在叩问天地的一群流浪者。
那是他抵达鹿野的第五天,他遇上了长达四十八小时的极夜。
因为他与众不同的打扮,邢昼遇到人时,会得到各种各样的反馈。有人一言不合直接下杀手,有人表面友善暗地里捅刀,但眼前的流浪者根本不理他。
他们满脸苦相,衣衫褴褛,整个人就像是长在了地上,闭着眼,动也不动。看着像是没有生气的石雕,走近看,却还活着。
邢昼走到其中一个老者面前,问:“你们在做什么?”
老者睁开眼,稀疏白发随风飘舞,皮肉都不动,只一双眼珠子在转悠,很诡异。但他打量着邢昼,最终回答了他,“在等死。”
邢昼:“既然要死,为什么不试着穿过那道门?”
老者忽然凑近,那双黑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邢昼,沙哑着嗓音神经兮兮地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是假的。”
邢昼忍着没有后退,神色如常,“为什么?”
老者却又缩回去,“没有为什么。”
邢昼:“总有理由。”
老者沉默良久,说:“那是一个骗局,那个女人骗了我们,出去的人都死了,再也没有回来。回来的都是骨头,骨头又诱惑他们出去了,这一定是神给我们惩罚……”
可是怜回来了。
这些人认为外面的世界是虚假,一切都是骗局,怜的回归打破了他们的认知,信念崩塌、生存无望,所以决定等死了吗?
“你认识怜吗?”邢昼问。
“嗬嗬……”老者笑着,笑声诡异,像喉咙里卡着痰,含糊不清。他又转动着那双眼珠子看着邢昼,说:“他也是个骗子。”
邢昼忙问:“为什么这么说?他骗了谁?”
老者却说不出话来了,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大。邢昼察觉到不对,但为时已晚。老者像是肚子里有东西在搅动,脏器损毁,血管爆裂,没过一会儿就七窍流血而亡。其余人也是一样,邢昼仔细检查过后,才发现他们应该是吃了某种不该吃的东西。那东西在他们肚子里生根发芽了。
难怪在等死。
死前饱餐一顿,也算是流浪者的一种死法么。
邢昼又继续往前走,终于在极夜结束前,来到了弥望乡。
距离弥望乡的那场大火不过半个多月,地上仍是焦黑一片,大雨都无法冲刷。邢昼拿出手机,这里虽然没信号,但手机还有电,看个时间不成问题。
他又抬头遥望着远方的门的轮廓,如果他没计算错误的话,弥望乡应该处于整个圆圈的中央。
第96章 焦土
弥望乡不大,也不小。邢昼站在一处土坡上居高临下地望出去,发现弥望乡的构造大概是一个圆,圆形的城市,被烧毁之后,这个圆就成了一片焦黑,如同一个黑洞。
巨大的黑洞宛如大地的创口,断垣残壁间,还有无数身影被定格在地上。他们都呈现出往弥望乡外逃离的姿势,不断往外辐射。
到处都是这些焦黑的尸体,有些伸出手仿佛还在求救,有些蜷缩成一团已看不出四肢,还有些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圆外。而那些侥幸逃出弥望乡,又因为身上着了火,最终仍然被烧死在外面的,就像是不小心溅在外面的墨点。
这是一幅怎样的地狱场景,这些人拼命逃离,却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住,摁死在这片焦土里。
环顾四周,邢昼确定自己站立的地方应该就是楚怜那天晚上所站立之处,因为弥望乡外只有这个土坡拥有最佳的视线,可以目睹整个惨剧。
随后,他走向了弥望乡。越往深处走,烧毁的程度越深,地上厚厚一层灰黑,连野兽的脚印都没有。
邢昼原以为弥望乡不会有活人,可很快,他竟然听见了微弱的呼救声。他循声过去,在一栋倒塌的屋子里发现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身上大面积烧伤,已经看不清五官,嗓子也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发现邢昼过去,目光中惊惧与希望并存,嘴里嗯嗯啊啊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邢昼试着提了楚怜的名字,见他好像有反应,便当机立断给他喂了一颗小白药丸,并给他注射了营养针剂,吊住了他一口气。
这个人能在废墟里存活半月之久,可见生命之顽强,不过吃完药后他还是陷入了昏迷。邢昼没有强行将他唤醒,怕他一口气撑不过去就死了,等待他醒来的时间,他就继续在弥望乡调查。
弥望乡的特殊位置,以及这把大火,一定是有关联的。他重又想起刚才在土坡上俯瞰到的画面,眉头微蹙。
这场大火,与其说是复仇,倒不如说更像某种献祭仪式。
另一边的相野,还沉浸在宗眠跟他说的故事里。
那故事太长了,说起来轻描淡写,但其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他忍不住会想,到底是面对楚怜、面对鹿野更可怕一点,还是在漫长时光里,一次次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更可怕一点。
宗眠说:“我们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相野还年轻,即便从小的经历也很与众不同,但仔细想想,他其实一直在被保护着,还不能深刻地体会到那种挫败感。而当他遇见邢昼时,邢昼早已被风雨打磨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足以为他遮风挡雨。
关于这件事,相野没有瞒着决明。决明听完了也不禁咋舌,他是想过那两人有所隐瞒,但没想到竟然瞒了这么久。
末了感叹一句:“真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相野:“嗯?”
决明:“嗳你别误会啊,舅舅怎么会跟你抢男人!我是说当初在医院看到邢昼,我觉得可以跟他成为盟友的那种看上!”
相野:“哦。”
决明:“崽,相信舅舅!”
放心,邢昼也看不上一个话痨。
决明申辩了半天,也终于意识到相野是故意的了,但外甥难得跟他开玩笑,他不禁喜极而泣,觉得两人之间的感情终于有了飞速的进展。
相野不理解他的脑回路,听到他突然用上了一种老怀大慰的语气,只能认为小精灵已经脱离了人类范畴,不同种族之间无法有效沟通。
接下来就该进入正题了。
相野给自己泡了杯速溶黑咖啡,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便于思考的姿势——即摇椅躺。现在的问题不是邢昼和宗眠以前谋划了什么,而是邢昼去鹿野之后,能发现什么。
他在那里安全吗?
他最后又要怎么回来?
这些都是未知数。
相野让宗眠给他发来了他和邢昼这些年对于鹿野的所有的调查资料,一边看,他一边跟决明核对,最后决明又拉来了褚秀秀。
褚秀秀刚开学呢,就被摸底考试打掉了半管血,等成绩等得惴惴不安,又收到决明的消息,说鹿野有变。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分裂成两半,一半是个普通高中生,为了学业发愁;一半是神秘组织的成员,为了世界和平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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