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77)
开始辞年还偷偷去听听,后面发现,这群人无论说谁的坏话,最后都能说到自己头上来,好像离了骂自己两句就说不出人话似的!
贺栖洲道:“真不吃个鸡蓉丸子?”
辞年看街灯的兴头正盛,他头也不回,只应了一句:“留两个给我!哎呀!那边的兔子灯要点起来了!”
贺栖洲依言给他留了两个,看他看热闹看得兴高采烈,便也不再打扰他,只提醒一句:“你小心点,别翻下去了。”
夜色如墨,却也抵不过城内明亮的灯火。来往的行人们都提着一盏纸灯,一点明黄的烛火散着微光,隔着防热的油纸,那光总摇摇晃晃的,像是谁抓了天上的星星,又将它封在了灯骨之内。这糊灯的油纸也有讲究,五颜六色,美不胜收,辞年看厌了那规规矩矩的灯笼,便开始满街找那奇形怪状的灯笼。
“那边还有个荷花的,荷花灯笼我见过,竹溪山也有!”辞年头也不回的招呼着,“还有还有,那个竹节的……”这话还没说完呢,辞年嘴里便被塞了个圆溜溜、热乎乎的东西,他一时着急,竟来不及嚼几下就咽了下去。好在没噎着!他赶忙转过头,看着跟他挤在同一扇窗边的贺栖洲:“什么东西……”
贺栖洲举起手里的碗:“来张嘴,快吃饭快长高。”
辞年抢过他手里的碗:“你才快长高!我到竹溪村都几百年了,指不定有上千岁了!论辈分,我都能算你的曾曾曾曾……”
贺栖洲捏起勺子,又将另一个鸡蓉丸子送到辞年嘴里:“行,那我尊老,您老人家再吃一口……”
那还没说完的话,又被好吃的给堵住了,这次辞年聪明了,他细细嚼了几口,这茶楼里的点心确实好吃。他将口中的丸子咽下,贺栖洲盛着汤的勺子又递来了,辞年一转眼睛,叼着勺子喝光了汤,却怎么也不肯松口。贺栖洲攥着勺子,轻轻扯了两下,道:“勺子也好吃?”
辞年含着勺子,挤出个笑来,却怎么也不肯松口。
贺栖洲缓缓凑近几分,看着辞年带笑的眼睛,慢悠悠道:“刚刚还说自己都要上千岁了,现在就跟一把勺子过不去?”
“唔……”辞年点点头,又摇摇头,那白瓷勺子被他衔在嘴里,勺柄已经沾上些许口脂的红,即使扮作女子,辞年的眉眼也依旧有着他鲜明的印记,贺栖洲又捻着勺柄动了几下,这小狐狸的脑袋就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了几下。
贺栖洲笑道:“真不松开?”
辞年用鼻子发出一声轻笑,明明这举动格外幼稚,他却跟得了什么逞似的,那尖锐的犬牙扣住瓷勺,怎么都不肯松口。
可下一秒,他半眯的眼里,突然就映出了贺栖洲放大的影子。面前的人松开了捏着勺子的手,却将脸凑了过来。如微风拂面,蜻蜓点水,辞年觉得自己涂了香粉和胭脂的脸颊上,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擦过。
只是一瞬。
那温柔的热度,就贴在他左侧的脸颊上,仅仅一瞬。这一瞬里,辞年的感觉到了那人的呼吸,他唇瓣温度……其他的,辞年都听不清了,他的心跳在一瞬间炸响,如同除夕那夜炸亮在夜空的烟火一样轰鸣。辞年愣怔着,他忘了笑,忘了自己还咬着勺子,一张嘴,那粘了口脂的白瓷勺落了下来,贺栖洲只一抬手,便将勺子稳稳接住,柔声道:“这不就松开了吗。”
“你……你……”辞年不敢想自己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了,那灼热的火苗从内里往外烧着,即使脸上的胭脂被他这一吻蹭掉,那滚烫的红脸都能将这桃花妆补好。
他是真真切切地亲了他的脸!
辞年向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坐在那酸枝木椅上。贺栖洲见他这反应,顿觉不妙,赶忙放下手里的碗和勺子,过去扶着:“你没事吧?我方才……”可这一次,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双带着甜香的唇堵住了。
这双唇温暖柔软,带着那人悸动的颤抖,它贴在贺栖洲的下巴上,只差几寸,便要与他唇齿相接。这一吻,也只有一瞬。
这一次,轮到贺栖洲愣在原地了。
两颗雀跃的心隔着胸膛,正辉映着彼此的呼喊。它们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将那情动拼了命的往上顶,推到二人泛着红的脸上。辞年湿着眼睛,却依旧不肯嘴软,他颤声道:“是你先亲我的……”
贺栖洲看向他的眼睛,点头:“是我……”
辞年囫囵了一会,道:“所以我才亲你,我们……打了个平手!”
贺栖洲忙道:“我不是为了……”
辞年却没给贺大人说下去的机会,他再次推开窗,把头伸出了窗外,嘴角的口脂没了一半,一定在那人脸上留下痕迹了,可他现在竟没有胆子回头看一眼!辞年深吸了几口,让冬夜的冷气扑向脸颊,那脸上一阵刺刺拉拉的,一定是红透了……
“你脸上肯定有痕迹,自己……自己擦掉!”辞年没有回头,他盯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然一会被人看到了……”
贺栖洲柔声道:“好,我已经擦了。”
“多擦几次……”辞年嘀咕道,“我再也不涂口脂了……”
他一手攀着窗台,另一只手攥着腰带上的玉佩。连辞年自己都想不明白,这堂堂竹溪山的狐大仙,怎么就突然连见人都不敢了,这灯会才刚开始,还没玩够呢,但现在别说是下去逛逛,就连回头看他一眼,辞年都拿不出勇气来……
贺栖洲就站在小狐狸身后,他发现了辞年那攥紧玉佩的手,便伸出手去,将那小一圈的手握在掌心里:“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辞年的耳朵被发髻挡起来了,要是没被挡住,那两只耳朵一定会垂得低低的,羞得透出粉红:“不要笑我……”
贺栖洲真诚道:“我不笑你,是我先亲的,我不是同你玩笑……”
辞年仍是不敢回头,声音却高了几分,似是故意为怯怯的自己壮个胆:“我也不是同你玩笑!”
贺栖洲道:“也不是因为你扮作女子。”
辞年没有说话,他把手攥得更紧了,他的眼睛慌忙逡巡着,恨不能从这满大街的人里挖出一个能着眼的点,一个点就好!
可身边人的话却没有停下,贺栖洲道:“你若是明白我的意思……”
辞年哆嗦着抢白:“我明白……”
“当真?”贺栖洲的手微微一颤,语气里多了几分欣喜,“我……”
“我只是……太饿了,不是……我……”辞年紧张到语无伦次,他想把手从那人的手心里抽回来,却比谁都清楚的明白,这手不能抽回来,他颤抖了许久,终于转过身,鼓足了十二万分勇气,瞪着贺栖洲的眼睛:“你……你……你没擦干净!”
贺栖洲一愣,赶忙抹了抹下巴:“擦了擦了,这就擦干净了。”
辞年一抬手,捧起了贺栖洲的脸,用力在他下巴处抹了抹,把那残余的一点红抹得干干净净:“我要是以后都不扮作姑娘了……”
贺栖洲立刻道:“那就不扮。”
“我是狐狸!”
“我给你养鸡!”
“我……我到处闯祸……”
“我替你赔钱,任凭吩咐,指哪打哪。”
这话说着说着,两人竟一起笑了。这几百年间,他打过妖怪,抓过野兽,独自一人在山里生活,如何奔忙如何辛苦,都不能像这几句话一样,激起他心潮的阵阵汹涌。还有许多话,辞年不会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得盯着贺栖洲那还泛着微红的脸颊,轻轻问道:“擦干净了?”
贺栖洲笑笑:“再不干净,皮都要蹭掉了。”
辞年扁扁嘴,冲着那泛着红的地方,再一次吻了下去。有记忆的这几百年,压根没有人教他怎么对付这难缠的情字,只是这一刻,他觉得这难解的题不再艰涩。毕竟刚刚贺栖洲说了,要是闯祸,他必定指哪打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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