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131)
昨天夜里,孟胤成召了惠妃侍寝。惠妃一向温柔妥帖,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前些日子因为蛇患,皇上对各类毒虫都颇为敏感,于是常往惠妃这来,渐渐地,这位惠妃娘娘就成了后宫里的新宠。
宫女轻声道:“陛下昨日过来时还好好的,一切如常,我们伺候娘娘和陛下用过晚膳,就自觉退下了,没出什么乱子啊……”
贺栖洲听到这,转而面向张太医:“那张太医今日过来看过了,可有什么发现?”
张太医答:“陛下正值壮年,身体一贯康健,除了前些日子为蛇患之事劳心劳力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今日微臣来看过,也并无异样,只是不知道……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就是不醒。”
“对了!”那宫女思索片刻,赶忙磕头道,“陛下今日说过话的!”
贺栖洲道:“说了什么?”
那宫女犹豫了一会,低声道:“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
“什么叫不太好听的话,得是什么话才叫不好听?”皇后闻言,脸色更是不悦,“小小奴婢,也轮得到你说皇上嘴里的话不好听了?该说就说,少卖关子,皇上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能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宫女显然是怕极了皇后,她声音发颤,道:“皇上说……美人,再、再来让朕亲一个……”
这话一出,寝室内竟寂静得如同冰窖。
那宫女自觉说错了话,不等皇后开口,便主动伏**体,狠狠磕了几个头:“奴婢不敢妄言!这、这确实是皇上说的,当时惠妃娘娘正照料皇上,奴婢就捧着茶盏在旁边,寸步不敢离,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
贺栖洲见皇后的脸色越发难看,再听下去怕是要动怒了,便轻咳一声,道:“皇后娘娘息怒……”
“本宫没什么可怒的,皇上要紧。”皇后端茶抿了一口,似是不愿再抬眼看着满屋跪着的人,只低低道了一句:“贺大人,有法子就用吧。”
难怪这太医院都瞧不出毛病来,孟胤成今年不过二十九,无病无灾,身体强健,绝不可能因为急病而长睡不醒。贺栖洲再次踱步床边,看着面带酡红的人,思索片刻,道:“这事……倒也简单,也不必监正亲自走一趟了,只是微臣以为……我施法救援时,屋内不要太多人,以免发出些怪声,冲撞了皇上。”
皇后十分利落,一听这话,立刻将屋内的宫人撤去大半,人走后,还不忘关闭门窗。
贺栖洲行了一礼,道:“皇后娘娘,陛下此番情状,并不是遭了什么急病,而是中了邪。”
皇后惊道:“中邪?这深宫后苑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微臣探过,陛**体发凉,面色苍白,可双颊却红得厉害。人虽昏迷不醒,却没有病痛之状,反而露出笑意,似是在美梦中酣眠,不愿醒。”贺栖洲顿了顿,又道,“人散了,门窗一关,诸位可曾闻到什么气味?”
“气味?”
一说这话,满屋的人又纷纷伸长了脖子,拼命嗅闻起来。皇后举起手中罗扇,轻轻扑过几阵风,道:“似是……有什么香味。”
“禀皇后娘娘,这是花香。”张太医道,“似是……有玉兰的气味,沁人心脾。”
皇后道:“惠妃向来喜爱侍弄花草,前些日子,陛下为蛇患之事烦心,也是惠妃制了香囊,以香料和干花填充,送到皇上那去,皇上很是喜欢,说是悬在床边,连蚊虫都少了许多……”
贺栖洲了然:“这天下奇术众多,以香为媒,引人入梦,并不是什么难事。陛下此番情状,显然是有人在惠妃娘娘的花香之中动了手脚,于不知不觉中,损了陛下的身体……”
皇后皱眉:“这些事往后再说,惠妃就在这跪着,满宫里的人谁也跑不了。贺大人抓紧时间,先把陛下唤醒才是正道。”
“是。”贺栖洲不卖关子,应下声后,立刻将从怀中牵出一根银线,一张黄符。他将丝线的一头系在手腕上,另一头则系在孟胤成的右手食指上。自己则搬来椅子,坐在床边。
“还请诸位不要发出声响。”贺栖洲道,“微臣,这就去请陛下回来。”
话音一落,他合上眼,再没了动静。
第一百零二章 白衣客化身入梦来
梦境总带着几分玄妙,无论是谁,只要睡着,就会有入梦的那天。不少精怪以梦为食,也有妖异借着梦境暗藏其中,悄悄勾了阳气,神不知鬼不觉,便取走了魂魄。
贺栖洲尚未睁眼,就听得耳旁一阵悦耳的鸟鸣。
如春风拂柳,那啼鸣和缓轻柔,他缓缓睁开眼,被阳光照得目眩。很显然,这已经是孟胤成的梦中。贺栖洲抬手一看,手腕上的银线牵往前方,而眼前的石板路,正通向一片春意盎然。
这梦倒是别致得很。
人常说梦魇吓人,容易勾人心魄,实则不然。真正在梦里施法害人的,从不会在梦中造出怕人的景致,若是一开始就吓得人屁滚尿流,那觉可就醒了,还谈什么下一步。越是想要的,越是贪恋的,也越是割舍不下的。舍不得,放不下,便流连忘返,沉醉其中,直到沉睡的人日渐虚弱,入梦的妖怪便露出真面目,一下吞尽所有魂魄。
能在孟胤成的梦中见到明媚春光,贺栖洲倒并不奇怪了。
他抖了抖袖子,将银丝收入袖口,缓步向前,朝着那步入花园的小口走去。
越往前,这沿路的花儿就像是生了脸,它们在风中摇曳,散发着细微的幽香,可无论走过什么花,它们都只留下了同一种芬芳。这香味显然是个引子,而且这味道,一定是孟胤成所喜爱的,也熟悉的气味。
贺栖洲不再多想,他顺着小路缓缓向前,终于在拐过无数个弯后,听见了一阵甜腻的轻笑。那笑声忽远忽近,不知是从哪个缝隙里冒出来的。贺栖洲充耳不闻,只继续往前走,这梦里就一条路,虽然曲曲折折,但好在没有分岔。
贺栖洲越往前走,笑声便离得越远,可就在他拐过又一个弯时,那已经远去的笑声,又突然被一阵风带了回来,仅是一个瞬间,那缥缈到几乎没有的笑声,又着了魔似的飘回他身边。这一次,这笑更近,更大声,也更放肆。
“这是谁家姑娘,笑得这样好听?”贺栖洲柔声一问,却没得来回应。
那笑声一愣,又冒出一阵银铃般的咯咯声。贺栖洲立在原地,也不动弹,只是笑了笑,又问了一遍:“姑娘不敢见我……是怕羞么?我不怕羞,快出来让本公子一起芳泽。”
这话一出,那笑声便更近了,这一次,那声音就像贴在耳边似的。贺栖洲也不扭头,也不搭腔,只装作没听见似的,又挤出笑脸道:“原来姑娘不敢见我,难道……是貌若无盐,不敢见人?”没等这笑声再出现,他便轻轻道:“那便算了吧,本公子……最看不上丑陋之人了。”
那声音轻轻“哼”了一声,似是很不服气,贺栖洲佯装不闻,便要转身离去,谁知这一回头,来时的那个弯便不见了。层叠的花丛后,一扇红木小门虚掩,而门的那头,竟立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这女子一身裙装,满头珠翠,玉指纤纤,捏着一柄罗扇,正正挡住了下半张脸。
而她露出的那半张脸上,一双明亮的,墨绿的眼睛,正带着笑意,定定地凝望着他。
贺栖洲望着她,又笑道:“姑娘档一半,莫非真是丑若无盐?”
女子那带了笑的眼睛忽然一眯,她忽的放下了手中的扇子,目光里带上了一阵不快。这手一放下,贺栖洲便又笑了出来。两颊圆润,下巴细巧,眼角微微上挑,瞳仁的墨色里染着绿,这张脸,分明是辞年的脸。
只是这“辞年”配了个女儿身,倒看着有几分新奇。
这入梦的妖邪,还真修出了几分本事。
孟胤成虽为男子,却不是急色昏君。不沉溺后宫,更没有贪恋女色的污糟过往。若是普通梦妖,入梦后,必定是为男子化女相,对女子化男相,不必多精细,皮囊尚可,有得几句花言巧语,便能缠人一阵。而这只妖怪,显然通了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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