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209)
秦歌一直不语,可他输送灵力的手一直未停。这丹药入了腹,须得灵力推动,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辞年的灵力已经耗空,丹元也被天雷击碎,若没有旁人的帮助,多留一刻,便是多煎熬一刻。他听着身旁人对栖洲解释着,安抚着,却忽然觉得这手下的感觉不对了……
“等等……”秦歌道,“他不对……”
栖洲的情绪刚稳定些许,一听这话,顿时脸色苍白,险些跳起来:“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秦歌不敢确信,又输了一抹灵力,探测一阵,才难以置信道:“他方才吐过吗?吐出的东西里有没有丹元的碎片?”
“没有!”栖洲将这一身的血又摸了一遍,“没有,血里没有这些……”
“可……”秦歌犹疑道,“他的丹元……为什么会缺了一块?”
第一百六十一章 寻残损迷踪纷沓来
“缺了一块?什么意思?”栖洲愣怔当场。
辞年躺在山石上,脸色比一旁的土块还要灰,他散落的青丝慢慢化作了与头顶耳朵一样的雪白,只是那一贯精神抖擞的耳尖,此刻也无力地耷拉下来,没有一点鲜活的气象。
秦歌急道:“快替他找找……是不是摔下来伤得太重,跟着血一并吐出来了……”
没等他说出下半句,栖洲便赶忙回过头,顺着沿路沾湿草梗的血迹,一点一点地往回寻。丹元不完整,修补的过程痛苦不说,即便是修补完成了,就凭着这破损的内核,辞年想要再在修习上有所突破,那都得恳求老天,盼着奇迹发生。
山崖底的秋草枯黄,又过于茂密,栖洲即便是睁大了眼去寻,也一时半会难以发现那丹元的痕迹。眼见着离身后的人们越来越远,他心里越发焦躁不安。
丹元破损,难以运转灵力,秦歌只能通过他周身的筋络将灵力运送进去,尽可能将那奄奄一息的内核保住。而傅独的脸色更差,他坐在一旁,紧咬着牙,借着秦歌疏通的脉络,施展灵术,将那四分五裂的丹元一点点粘合起来。
可这修补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丹元毕竟生在血肉里,碎裂是撕心裂肺的疼,而修补,就像把一切全部打碎,重新拼接,粘连血脉,牵一发动全身,更是钻心刻骨。
栖洲来不及回头望一眼,他奋力拨开眼前及腰的秋草,恨不能挖地三尺,将那遗失的碎片给找回来。
他向前踏出一步,忽然听得一阵凌冽的风声。崖底的薄雾被风吹散,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山头洒下的那一缕来之不易的朝阳。栖洲抬头,只看见高耸的山崖之上,一大团浓云盘旋而起,灰黑的云中夹着零星电闪,大有再来一场雷雨的架势。
栖洲赶忙回头,道:“你们找个山洞躲进去,我找到了就来汇合!”
可身后的人还来不及回应,一道闪电便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这闪电比之前的那几道都更为凶悍,它仿佛生了眼睛,正正地朝着栖洲的方向冲来。一时间,风云变色,雷声乍起,这一道天裂一般的电闪划破苍穹,炸得人睁不开眼。
云鹄顶着刺人的风,大喊道:“师父当心!这是你的雷劫!”
“我知道!”
栖洲飞快应道,话音落下,利刃出鞘。他一闪身,一道红光从掌中迸发,像一道坚实的避雷,稳稳挡住了骤降的落雷。两道光相接,竟是红光更胜一筹,它本就是剑光,此刻更是锐利无比,铿然一下,竟斩断了那来势汹汹的天雷。火星如流星般散落,将满地枯黄的秋草映得发光。
他刚才,用剑气劈断了天雷。云鹄愣怔当场,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可是最为上仙界所不能容忍的行为,这可是大忌啊!
天劫落雷,本就是一场修行成果的考验。古往今来,有伴着雷暴飞升的,有学艺不精丧生于此的,可从来没有像栖洲这样,举起手中的利刃,挥剑斩天雷的!他这一剑刚完,天上的黑云便越发浓重起来,原本只是零星可见的电闪,此刻竟变得像一条时隐时现,盘绕云端的巨龙。那云层越压越低,眼看就要压下山头,云鹄吓得心慌,忙喊道:“师父……师父!住手!”
可栖洲却仿佛浑然不觉,他举起手中的剑,凝视着头顶那片混沌的天,像一尊寂静的雕像,等待着下一道天雷的到来。他是收到信了的,他知道自己有这一场天劫。飞升成仙,也不意味着从此顺风顺水,修为不断上升,还会遇到一重又一重的阻隔,若想突破自己,天劫必不可少。
正如修竹拔高,每一节,都需要破土而出的勇气。
可此刻,栖洲却面无表情,他凝视这那片越发混黑的天,攥紧了手中的剑。又一道雷猛地落下,比上一道更加凶悍,栖洲牙关一咬,奋力挥剑,电光炸起,落雷与剑气撞出硕大的火星,像一团蓬勃的焰火,将昏暗的崖底映得恍若白昼。
雷一道接一道落下,威力也越发凶悍,劈开山石,剥裂草木,一时间,这电光竟如暴雨一般落下,栖洲前一脚踏向何处,这雷便紧跟着他的步伐跟上,每次都只差一丝一毫便要伤到他,却永远都差那么一点。栖洲跳得越发轻盈,他躲闪着,偶尔反手劈刺,可那双眼睛,却还在地面的枯草中寻找关键的碎片。
他必须找到辞年丢失的那块丹元!
“你这是在做什么?”这密密麻麻的雷声过后,终于响起了一阵其他的动静。栖洲抬头,只见一人手中持剑,悬停在空中。并不像凡俗修仙者那样,他脚下没有御剑,也没有踩着任何法器,就只是纯粹地悬在空中,衣衫洁净,衣袂飘扬,与地上沾了尘土的栖洲完全是两个样子。
来人是安文显。一贯的谦谦君子,永远的高高在上。
安文显道:“你不该替他挡天雷。”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栖洲忽然笑了笑,便再次低下头,匆匆用剑拨开枯草,“我这会没空跟你寒暄。”
安文显对他的表现并不满意,他看了看一旁的几人,叹气道:“他没多少时间了。”
栖洲并不答话。
安文显又道:“天劫是历练,也是实力的证明,如果度不过天劫,那就是命数未到,暂时不能成仙。如今他要渡劫,你却替他挡了两道落雷,他自己经受的那一道……也无法作数了。栖洲,你这不是帮忙,你这是害他……”
“我说了我现在没空跟你寒暄。”栖洲烦躁地一甩剑光,那枯黄的草立刻落了一地,光秃秃的地面显露出来,可即便如此,那地上仍没有任何丹元的痕迹。那东西到底能去哪里!这山崖不过围成一个圈,横竖这么点大地方,根本不可能……
“可你替他挡了落雷,阻了他飞升的路……”安文显劝解道,“而你自己的雷劫,你又拒不接受,你往后……”
“我让你闭嘴!”贺栖洲忽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安文显,将手中的剑直直指向他,“有话直说,我忙着找东西!你若是帮不上忙就离我远些!”
安文显莫名其妙:“你不知道我下来是为了什么?你违反规定,跟我走一趟。”
栖洲笑道:“规定?你倒是说说,什么叫规定?”
他俩是几百年没好好说过话了。
从巡按司宣审,辞年认罪后,栖洲性情变了不少,再没储仙台的旧友说过一句话。如果安文显能算作他的旧友……那日凤麟阁,是栖洲先一步扛过天劫,飞升储仙台,安文显紧随其后,却还是落了他半程。
当安家先祖锦衣华服,呼朋引伴,守在上仙界,就为了等自家这争气的小辈一朝飞升,拔得头筹的时候,等到的却是脸色苍白,满脸泪痕的栖洲。他浑身完好,却在渡劫时心力交瘁,昏厥过去。他也成了上仙界有史以来,第一位渡劫之后,整整昏睡了七日的神官。
安文显还是落了个第二,他觉得没什么,可这几百年来,安家长辈给她的脸色,就再没有好过。他成了神官,自认尽心尽力,恪尽职守,他有了自己的信徒,他是万众景仰的天之骄子,可尽管如此,他却始终得不到自家长辈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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