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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联姻(22)

作者:云起南山 时间:2019-07-29 15:18 标签:生子 强强 民国旧影



第二十二章
  马鞭乃是牛皮干燥收缩后制成, 三棱的边角上遍布锯齿般的毛刺,坚硬如铁, 撕开衣服皮肉比磨利的刀还快。只一下, 白翰宇跪在青石砖上的膝盖便再也撑不住身体, 弓身栽倒。他紧捂住肩膀发出嘶哑的喊叫,抖得像是寒风中树梢上的最后一片枯叶。
  白翰辰猛冲过去, 劈手夺下父亲手中的马鞭。严桂兰跪倒在丈夫身边,抱着他颤抖的肩嚎啕大哭。其他人都被这场面惊呆了。孙宝婷见着血, 更是脚软,顺着门槛滑坐在地。
  “妈!”白翰兴赶忙架住母亲的胳膊。被血刺了眼, 十几岁的孩子凭空生出股蛮横, 劈头冲父亲嚷道:“爸!你这是要干嘛!?大哥犯了什么错你要往死里打他!?”
  白育昆一手压着胸口,一手抖着指尖指向白翰宇,厉声骂道:“逆子!你还不说!”
  “爸!爸您别生气!”白翰辰知道父亲心脏不好, 怕他气急攻心一下子过去了, 赶忙对付闻歌说:“去爸的房间, 找瓶德文药!”
  付闻歌从震惊中回神,跑向东院。在白育昆房间的柜子里翻找半天, 找到瓶包装上写满德文的白色药瓶。返回祠堂将药瓶交到白翰辰手里,他又赶忙去查看白翰宇的伤势。
  扫了眼用法用量,白翰辰倒出三片药往父亲嘴里塞:“爸!先把药吃了!”
  吃下药, 白育昆涨得发紫的脸膛终是褪下点颜色,手也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他仍是气,寻不见马鞭——已经被白翰辰扔出祠堂了——又去抓那扫灰尘的鸡毛掸子, 扬手就要抽白翰宇。
  “爸!别打了!”严桂兰用自己娇小的身躯紧紧护住丈夫鲜血淋漓的背,凄声喊道:“您打死他,不真教我守一辈子寡了!”
  她自小读的是《女戒》、《内训》,从头到脚都被三从四德、烈女不嫁二夫的条框禁锢。哪怕白翰宇犯了天大的错,他也是她同床共枕过的夫,护着他,便是护着自己的天,自己的命。
  白育昆的怒全都被儿媳的痴情哽在喉咙里,手僵在半空,教次子抓着,放也放不得。且说那一鞭下去,抽开亲骨肉的皮,他怎不心疼?但他更气。气白翰宇背信弃义,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往心尖上捧,却去外面狎那不要脸的戏子!
  晚饭时他就察觉出儿子不大对劲,驱车赶往戏园子派人稍作打听,得知白翰宇戏散之后便朝元宝胡同那边去了。到了元宝胡同,让手下人把那候在巷口的车夫问了个底掉儿,终是问出他等候的“客人”钻了某个戏子的烂门子。
  教白育昆没想到的是,白翰宇铁嘴钢牙,跪在祖宗面前、受马鞭之威胁都不肯供出那下三滥的货姓甚名谁。又听白翰辰在外踹祖宗的门,更是怒火中烧,不管不顾扬手就是一鞭。
  “大少!大少!”付闻歌见白翰宇没了动静,急喊几声。他不敢动他,生怕牵拉到血淋淋的伤口。
  少顷,白翰宇的眼皮稍稍动了动,游丝般的挤出声音——
  “爸……我……错了……”
  剪断最后一针的线头,郑宏晟稍稍松了口气。缝了二十一针,必然会留下道狰狞的疤痕。初见白翰宇背上的伤,他以为是刀割所致——边缘锋利,还得是把快刀才能割出如此整齐的伤口。后听付闻歌说是鞭子抽的,他又不禁感觉自己的后背也阵阵发紧。
  白翰辰要送大哥去医院,是白翰宇自己不肯。白家大少挨了家法,传出去,那便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管保教他日后没脸抬头做人。
  付闻歌想起郑宏晟在外科实习,赶忙打电话到学校,央值班的去宿舍把人喊起来。挂上电话,郑宏晟立刻拎了缝合用具直奔白家。白翰辰在门口接人,瞧见是当初送付闻歌出校门的大高个,顿时嘴里跟塞了把沙子似的——牙碜。
  包扎完毕,郑宏晟摘掉手套,起身对付闻歌说:“抱歉,我学艺不精,缝的不好。”
  “我看挺好的,真是麻烦你了,郑学长。”付闻歌说着,紧朝白翰辰使眼色——人家大清早的跑过来给你哥治伤,好歹留人吃碗粥吧?
  打从刚才起,白翰辰听付闻歌左一个“郑学长”右一个“郑学长”就听的牙酸。但正如付闻歌用眼神传递给他的意思那样,人家是来帮忙的,纯粹出于道义,他要是不识好歹就真成混蛋了。
  “麻烦你了,郑同学,今儿家里出了点儿事儿,都忙着,就不招待你了,这些钱——”白翰辰回手抖出张法币,五十面值的,抓起郑宏晟的手往里塞,“你拿着,算我一点儿心意。”
  “不不不,这可万万使不得。”
  郑宏晟跟被蝎子蛰了似的抽回手。五十块,顶他做助教一学期的薪水了,只是缝个针而已,根本用不着这么多钱。再者,他来这完全是因为付闻歌的请求,跟钱没半点儿关系。
  他推辞道:“是闻歌叫我来的,我要收了钱,等于坏了我们俩的关系。”
  拿出来的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又听郑宏晟说什么“我们俩的关系”,白翰辰这脑门子上立时绷起青筋——你俩什么关系啊?哦,合辙付闻歌天天跟我这尥蹶子,是因为瞧上你了?
  硬将钱塞进郑宏晟的口袋里,白翰辰在他回手去抽钱时一把按住对方的手腕,正色道:“郑同学,你跟闻歌的关系,那是你们俩的事儿。今儿求你办事儿的是我白翰辰,你不收钱,就是瞧不起我。”
  “可这——”郑宏晟有种手腕要被白翰辰掰断的感觉,又不好舍下脸使劲挣开,只得向付闻歌投去求助的目光。
  付闻歌多少了解点白家人的行事作风,也知道今天这钱要是不给出去,白翰辰的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劝道:“郑学长,你就拿着吧,二少的心意,不然以后他也不好叫你帮忙了。”
  我叫他帮忙干嘛?白翰辰侧头瞪着付闻歌,心说只此一次,再有下回,老子自己去医院扛个不会说中国话的洋大夫过来,还真不怕把白家的丑事散得人尽皆知。
  “行,我拿着,二少,您可以放手了吧?”郑宏晟想拿就拿吧,回头给付闻歌补习功课的时候,偷偷夹回课本里去就是了。
  白翰辰松开手,探身去查看大哥的情况。付闻歌见时间不早了,转头帮郑宏晟收拾好东西,一起回学校。
  白翰辰听着付闻歌跟郑宏晟脚前脚后的出去,心里憋了口气。又见白翰宇眼睫微动,像是醒了,只得先把旁的心思放下紧着伺候亲哥。缝针没麻药,针线牵拉皮肉如火灼般的疼痛教白翰宇只挨了一半就疼昏过去了。
  整一个活受罪。
  白翰辰拉过锦被盖住大哥冷汗遍布的上身,轻问:“哥,喝口水不?”
  白翰宇皱起眉,紧咬住嘴唇挪动身体,侧躺过来。每分每毫的移动都会扯痛伤口,但他只是忍着,好像受了这些发肤之罪,心里的自责便轻了些。
  他稍稍睁开眼,目光空洞地望向弟弟:“几点了?”
  白翰辰稍稍一怔,反问:“你上午约了人?”
  “翰辰……就帮我……看眼时间……”白翰宇气息浮漂,断断续续。像是痛不能语,又有什么必须要办的事情吊着。
  “快九点了。”白翰辰又问了一遍:“喝口水不?”
  无力地翘起手指表示不需要,白翰宇长缓了口气。金玉麟八点的火车,眼下应是正去往上海的途中。
  他不说,白育昆也有法子查,只有当事人先远离这是非之地才好。若是老爷子查出自己的亲儿子给一个戏子做了“相公”,辱尽家门脸面,必得气得比今天还要厉害。
  况且,教金玉麟身败名裂,于白育昆来说不过动动手指之微势。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白老爷子走得早,白育昆二十五六便做了白家的“老爷”。身为白家的顶梁柱,别人还在花钱买教训的年纪,可到了白育昆这却是丁点儿错都犯不得。偌大的家业,人人都想分一杯羹。而时局动荡,兵匪不分家,自保尚困难,更罔提守住祖宗留下的基业。
  然,白育昆做到了。使钱,使人,使心计,在外能屈能伸,对内严规重矩。
  二叔公承做修路工程,克扣工钱和占地补偿,还纵恶行凶打死了人。教白育昆知道了,亲自将人捆起来送到大帅府,判了个斩立决。
  五姑丈暗地里用白家的车队走私军/火,行至关卡时遇到临检,教西北军连人带车给扣了,逼家人拿五十万大洋换命。五姑跪在大宅外头苦苦哀求,白育昆派人将钱放到姑姑眼前,又叫姑姑签下欠条字据:按行规计利放贷,父死子偿,还清为止。
  旁人都道他无情无义,却没人瞧见他跪在祖宗的牌位前,自罚谢罪。
  创业难,守业更难。自儿子们初识人事,白育昆便教他们“大丈夫,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道理。又教他们戒贪忌嗔不可痴,万不能因一己之私,辱没先人的脸面。
  白翰宇谨记父亲的教诲,本本分分了三十年,却一朝为情所困,教白育昆雷霆震怒。
  “翰辰……哥求你件事儿……”
  白翰宇说着,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瞬的洇进枕套里。被打成那样都没掉一滴泪,可一想到金玉麟会因此遭受磨难,他却无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眼瞧着哥哥掉眼泪,白翰辰的鼻梁也阵阵发紧。虽不是一母所出,但毕竟自小一起长大,两兄弟的情义不比那一母同胞的差半分。
  “哥你别这样,有什么事儿你说,我准保替你办妥当。”
  “帮我……今儿晚上,给上海的福临大饭店打个电话……找金玉麟金老板……”话说一半,白翰宇咬住嘴唇。疼,火烧火燎的疼。他揪住弟弟的衣袖,苍白的指尖紧紧陷入布料里,自牙缝中挤出夹杂着抽吸的话语:“就跟他说……我出差了……最近不要打电话去公司找我……”
  白翰辰瞬间明了大哥这顿打是为了谁挨的,眼里不禁流露出不解之情。金玉麟是个戏子,那梨园行,莫说女子,半爷儿也进不去。就算娶不进家门当个外室养,也没法给白家传宗接代啊。为了这样一个人,莫说值不值得挨鞭子,就是严桂兰那,他哥也没脸去求个原谅。
  “哥,你——”
  攥在白翰辰腕上的力道骤然收紧,白翰宇打断弟弟的话,急道:“别让爸知道!千万别——翰辰,哥求你,求你了行不?”
  “哥!”白翰辰不由得心头泛起怒意,更替严桂兰抱屈,“大嫂对你情深意重,你就是再不喜欢她,闭上眼,自当是那相好的,给她留个一男半女,也教她人前人后少挨些口舌!可你宁可去狎那戏子也不上她屋里睡觉,你对得起她这十年来为你守活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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