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20)
“……走神,就来了,”秦惜用纱巾捂了口鼻,淡淡地道,“正好跟有些人做了断。”
不多时,那障雾果然消失无踪,只剩下细小的虫子飞舞着。朱樱跟秦惜一前一后进去,走向了密林深处。
大约两三个时辰后,谢临与卢沐雪也出现在了此处。卢沐雪下马,看着碧绿幽深的树林震惊不已:“怎么没有毒雾了?”
“先进去,”谢临捏着那个小琉璃瓶摩挲了下,“看来我运气不错,就算秦惜不是刚刚进去,也一定在里面……”
这毒雾据说只有五毒仙子朱樱能破,谢临心想,若是朱樱也在里面,他就不能保证不生气了。
卢沐雪小心翼翼地掩着口鼻,又嘱咐谢临小心,她迈过一道藤蔓,刚要去拉谢临,便听到身后一声叫唤:“师妹!谢师兄!”
卢沐雪回头,惊讶地道:“上官师兄,你怎么来了这里?”
上官非牵着一匹马,风尘仆仆,待走到谢临与卢沐雪跟前,眼圈已经红了。
第39章
谢临见上官非快哭出来,心中实在诧异,却仍记得自己是个瞎子的本分,便不做多问,只听卢沐雪道:“出什么事了?”
上官非低了低头,两行泪就顺着脸颊滑下来,哽咽着嗓子道:“是……是朱樱……”
他与卢沐雪从藏锋山庄出来便各回各家,哪知半路遇见了朱樱,朱樱笑嘻嘻地凑过来,一只手就摸上了上官非的脸,不住地夸人长得不错。上官非羞臊得慌,哪里还能注意到朱樱的小动作,等他迷迷糊糊地跟朱樱在小树林里滚做一团时,才觉得不对劲,身体里有把邪火要把他烧成灰一样。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不能控制住……
“我就……”上官非下巴快挨着胸膛了,“毁人清白,实非君子所为……要是父亲知晓,我会被打死的,我就想着索性与她结了亲……”
“结亲?”谢临只觉得自己听错了,他拍了拍上官非的肩膀,安抚道,“朱樱本来做惯了这种事,你也是被她荼毒,哪里至于就成亲了。”
“你不找那妖女报仇,反而还要与她成亲?”卢沐雪气得不轻,“等我见到她,非一鞭子抽死她不可!”
“也……不是,我也不想跟她成亲,”上官非眼里一汪泪,羞惭地道,“可我确实做了那种事,有违……”
“等下,”谢临忽然打断他,“你是追着朱樱来的?”
上官非迷茫地点了点头。
谢临笑了一声,看着却不像真心在笑,他转身便进了落花谷的谷口。卢沐雪见状,又扔给上官非一个安慰的眼神,叫他跟上,自己也快步走去。
上官非抹了把眼睛,垮着脸跟过去了。
朱樱拨开过膝高的花花草草,还不知道苦主已经跟她身处一地。
“若是人死后,生死蛊会如何?”秦惜在后面突然问。
“不会怎么样,”朱樱站定了,掀起纱巾用手扇了几下,“要是宿主死了,蛊虫会跟着宿主一起死去,至于另外一只,自然同生同死……”她回头,“你想骗过谢临?没那么容易。只要你活着,另一只蛊虫在谢临手里一日,他便能知道你在哪,假死不好使。”
前面有一座山崖,丛林掩映着,一时看不出道路来。秦惜望了一眼,又道:“看来得请你帮我去偷了。”
“从谢临那里偷东西,”朱樱摇头晃脑,往前跳了几步,“上次的亏没吃够么。而且,你跟他没有枕边的机会?我才不信。你冒一冒险,等同床共枕……”
秦惜毫无预兆地一掌切在了她后颈上,朱樱无声地栽倒下去。这里草木高深,她委顿在地,若不走近便很难发现。秦惜看了片刻,又勉强地发好心把朱樱安置在一棵大树边。
他想去了断的事,并不想让别人看见。朱樱能赶着来帮他去毒障,也能面不改色地把他出卖给谢临,他们从来都不是能完全并肩的关系。
有轻风吹过,身后模糊有草木的动静。秦惜余光瞟了一眼,没回头地朝着那山崖去了。
“不会迷路吧,”上官非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从大树上垂下来的粗藤蔓,缩着肩膀忍不住拉了拉卢沐雪的衣袖,“师妹,这……这里看上去很危险啊……”
“你怕什么,”卢沐雪站住,“你走我前面,我在后面,这样行了吧。”
“啊……好吧,”上官非连忙跟在谢临后面,心里踏实了许多,“我们要去哪里?”
卢沐雪不说话,过了会儿,谢临的声音从前头飘来,“抓逃犯啊……”他忽然站定了,脑袋转向一旁的一棵大树。
上官非跟着看过去,瞥见一点红色,他心里一突,便垫着脚伸长脖子看,这一看便几乎打了个哆嗦。一个姑娘歪着头靠在树干边,昏睡不醒的模样,尽管只能看见半张脸,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上官非顾不得想为什么谢临能察觉到那里有人,他只是结结巴巴地指着,脸上害怕又惊慌:“朱,朱樱……”
第40章
秦惜凭着模糊的印象走到山崖前,已经找不到道路的踪迹。草木峥嵘,交交缠缠,早就物非人非,而那些被唤起来的回忆,因为埋藏得太久变了形,像掉进了老鼠屎的陈年花雕,既舍不得,又面目可憎。
他走得不快,间或地用短刀砍开挡路的藤蔓,开了一条模糊狼藉的路出来。
曲曲折折地到了一处山崖边,只见一个山洞旁搭着半塌的茅草屋和几根腐朽了的木头,看得出来是有些年月了,连青绿的草藤都从上面长了出来。
不见秦惜的踪影。
草木叶子忽然动了动,走出两个人来,竟是空山派弟子的装扮。其中一人警惕地查探着四周,对另外一人道:“我们没有跟丢,他一定是发现了我们藏起来了,元真小心。”
“他是师父的手下败将,不必害怕,”元真道,“只是我们跟着他到了此处,一会儿可如何出去?”
另一人皱紧了眉头,又转身用剑捅了捅那堆茅草,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草屋塌了一块下去。他用脚提了提,沾了一鞋面的腐草枯叶,面上嫌弃起来,又从怀里掏出火石,擦出火苗来:“先烧了再说……”
忽然一物破空而来,正打在他手腕上,这人惊叫一声,火石落了地,脖子上已经搁了冷冰冰的东西——是刀。
秦惜已经出现在身侧,他脚尖轻轻一踢,火石飞上半空,又落下来被接住了。
“你放开元空!”元真拔出剑来,怒目而视。
“谁叫你们烧的,”秦惜一字一字地问道。
“怎么,这里果真藏着你的赃物?”那元空虽然被秦惜出手速度吓唬得不轻,但此时又冷笑起来,“师父所料不错……啊!”
他惨叫一声,一条胳膊软绵绵地垂了下去,脸皮都抽搐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秦惜:“你就是贼……我劝你放下刀去向师父认错忏悔……”
秦惜神色不耐,一掌击在了他后心,元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接着无力地瘫倒在那堆茅草上,把那破屋彻底砸塌了。他没死,但是全身经脉竟是被这一掌震断,多年练习的武功付诸东流。
元真神色悲怒,拿剑对着秦惜,眼睛向外突起,嘴唇哆嗦着:“你……你这恶人……”
秦惜漠然地踩住了元空另一条完好的胳膊,冷硬地重复:“谁叫你们烧的?”
“你……”元真急忙收了剑,却听见元空又是一声惨叫,他的腕骨硬生生被秦惜碾碎了,细微的骨骼碎裂声令人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师父叫我们烧的!”元真狂吼,“你半夜下山时,师父就命我俩跟踪查探,你偷了空山派的武功绝学,还想藏身此处……你有本事冲我来,我跟你同归于尽!”
其实看这两个人的打扮,以及他们口中的师父,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一夜陈如始用短短两个字叫他肝肠寸断,秦惜甚至有想过,心法的事不如就算了。他像个没吃过糖的孩子,纵然攥着的糖已经变了色变了味,还是想留着来慰藉。
只是没想到在他下定决心以前,陈如始就已经比他更果断。
秦惜看了一眼那已经不成样子的茅屋,不知道他习惯趴在上面的那张桌子还在不在,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一瞬,接着秦惜擦燃火石,把它扔到了那一堆茅草上。火苗舔着干草便涨起来。
元空眼看着火苗蹿过来,却无法动弹,脸色恐惧得狰狞起来,却猛地抬头朝着要扑过来的元真:“你快走!……走啊……”他用那只几乎残废的胳膊摸到旁边的剑,拼尽最后的力气要刺向秦惜。
“元空!”元真大喊一声扑了过去。
只是他们怎是秦惜的对手,秦惜微微侧身避开元空匍匐的一剑,元真甚至没看到他的身形如何变动,森冷的刀锋就压在了颈上。
“你们非要来找死,”秦惜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比,那是一种习惯后的漠然。
“住手!”
卢沐雪从树林里钻出来,尖叫一声,扶着膝盖喘气。谢临站在她前头,一字未发。秦惜看了过来。谢临心想,秦惜见到他,总该停手了。
一捧血花喷溅出来,映着雪亮的刀光,诡艳又凄厉。元真的身体砰地倒在地上。
秦惜就那么迎着谢临的目光,淡然地收了刀,动作利落得优雅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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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大火烧得干草哔波作响,元空身上已经着了火,他知自己再无活路,便拿起自身佩剑割了颈子,血泼进大火里,一小块火焰矮下去,随即冲天而起。
秦惜一动不动。
曾经为他庇命的小茅屋,终于被他亲手烧得不剩什么。他孤身立着,才回想起来,这下再也没有往昔可以追溯了。只剩下一个不知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的谢临。
但既然他自己都分不清,说谢临忘了他,更是无从谈起了。
卢沐雪身后有什么动静,她急急忙忙地又钻进了树林,谢临一人朝他走过来,看不出喜怒。
上次那小孩没死,谢临都打了他,这次眨眼便是两条性命,只怕会更甚。但能怎么样呢,秦惜杀这两个人确实也不觉得有什么,学了太久的杀人,性命早就轻贱如草芥了。
草灰粉末扬上天空,红色火焰与黑色的浓烟滚滚交织,秦惜就站在那里,脚下是新鲜的血与两条性命。他的刀尖上还滴着血,人却是干净漂亮的,直白地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瞳孔甚至有了安静柔顺的意味,像一只披了画皮的厉鬼。